第76章 笑话
“这是什么意思？”寇鸣问。
“没没什么意思。”叶怀低头把画抢了回来。
寇鸣刚想说话，余光就瞥到了好几束向叶怀投射而来的目光：厌恶，嫉妒，还有无中生有的愤怒，这些夹杂在一起的大量负面情感大概就是导致叶怀现在这种自闭性格的原因之一，仿佛是翻涌在平静湖面下的，丑恶的波浪。
“走。”寇鸣干脆利落地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去去哪？”叶怀结结巴巴地说。
“还能去哪，带你逃课啊！”寇鸣故意提高了音量，周围那些原本鄙视着叶怀的人皆是一愣。
“逃逃课？”叶怀还在努力理解着寇鸣的意图，“为什么要要逃逃课？”
“你这人啊”寇鸣叹了一口气便强行扯着叶怀出了教室，又左右观察了一下楼道才飞快地领着他下楼，到了他每逢逃课都必定要经过的那处矮墙--今天比较幸运，教导主任和保安都没有在附近看守抓人。
“上来啊！”寇鸣三两下攀上了墙头，俯身看着还在墙根下站着的叶怀说：“赶紧的，一会真来人了。”
“逃逃课不好。”叶怀咽了口唾沫，但还是努力摆出了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看着他：“寇鸣，你跟我回回去吧。”
“回去和那帮垃圾呆在一起就那么让你开心吗？”寇鸣淡淡道，说话间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梢在他肩头跃动，看得叶怀都有些愣神。
“不不是的。”叶怀以为他生气了，着急地刚想解释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骂骂咧咧的吼：“谁在那！是不是又有人翻墙！”
“把手给我！”寇鸣也吼了一声，从墙下垂下一只骨节分明又不失力量感的手：“快！”
叶怀仍在犹豫，但就在后方声音不断逼近的一瞬间，他咬牙努力抓住了寇鸣的手。
“靠。”寇鸣笑了一声迅速把他往上一拉，“行了，现在我们俩是共犯了。”
“你要带带我去哪？”叶怀一路被他扯着往前，有时候寇鸣总会给他一种把自己紧紧攥在手心的错觉，但这种又和他以前任人摆布的感觉有所不同，总之寇鸣不管对他做出什么事，自己也总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这里总算没人了。”寇鸣舒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就在草地上坐下了。
“你带带我来水库？”叶怀还在发愣。
“是啊。”寇鸣看了他一眼，“这里没人，又清净，多好。”
“你每次逃逃课的时候，都会来来这里吗？”叶怀鼓起勇气问，同时一下下用手揪着地上的草茎。
“是啊。”寇鸣说。
“我还以以为你”叶怀仍在一下下揪着草茎。
“以为我什么？”寇鸣挑了挑眉，“以为我每次逃课都出去泡妹么？”
“不是！”叶怀猛地抬起头，脸都有点儿红：“我没没那么想。”
“叶怀。”寇鸣叹了一口气，“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叶怀看着他一愣，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是觉得自己的确是做错了，还是说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寇鸣盯着他的眼睛。
叶怀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我没没做错。”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寇鸣问。
叶怀又沉默下来，仍在用揪草茎的行为消极地对抗寇鸣的提问。
“下个月，我就要走了。”寇鸣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把那丛被叶怀□□得七零八落的野草解救了出来。
“什么？”叶怀被惊得差点忘了结巴：“为什么要走？”
“我爸调工作了。”寇鸣松开手，“其实我本来也就没想着在这个学校呆这么久，遇见你也算是个意外中的念想吧。”
叶怀抿着唇没说话，心里虽然盛满了难过，但听到寇鸣最后那句话的瞬间心头还是忍不住狠狠一跳。
念想。
我是他的念想。
“所以我不想我以后都不想在这儿呆了心里都还老惦记着个小结巴，”寇鸣斜了他一眼，“你懂我意思吗？”
叶怀又沉默了一会才终于开了口：“我知知道，但是我妈她她不让我惹惹事。”
“校长室那件事是怎么回事？”寇鸣顿了一下，单刀直入地发问。
叶怀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但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想要回应寇鸣的问题：“有人污污蔑我偷东西但是没没人帮我，然后就要把我开开除我妈知道了就去去找校长，但是我不不知道她”
叶怀没有再说下去，但寇鸣已经从这些断续的话语中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但真正的事实，大概还要比他描述的更加残酷。
“你为什么不反抗？”寇鸣又问了一遍，这次明显提高了音量：“你就没有想过，你忍了这一次就还有下一次吗！”
“我不”叶怀像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我不是”
“叶怀！”寇鸣忍不住吼了出来：“就算现在有我罩着你，那我走之后呢？你怎么办！你就要这么窝囊地过完你这辈子吗！”
“可能因为我是是结巴。”叶怀轻轻地说。
“放屁。”寇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突然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一路拖到了水库边，作势要把他丢进有数十米深的水里：“我问你，要是我现在把你丢下去，你会怎么看我？”
叶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脸色苍白，但仍是固执地摇头：“不，你不不会的。”
“那要是别人把我丢下去了呢？”寇鸣问。
叶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一闪而过的惊恐。
“就像我保护你一样，以后你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人。”寇鸣松开了他的衣领，语气平静下来：“但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又拿什么去保护别人？”
“对对不起。”叶怀的语气都有点儿发颤，“我是不是让你生生气了？”
“对，我就是生气。”寇鸣看着他，“我气你自己不争气。”
叶怀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所以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寇鸣说，“以后那帮垃圾再惹你，记得揍回去。别看那些人平时装得像个人样儿，其实他们最怕麻烦了，也就你这种好拿捏的草包值得他们成天围着你转。”
“我知知道了。”叶怀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那我以以后，去哪找找你？”
“等你考上高中，我就来找你。”寇鸣说。
“真真的吗！”叶怀猛地抬头看他，眼神惊喜：“你还还会回来？”
“嗯，上了高中我爸可能就管我没那么严了。”寇鸣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应该还要等挺久的，你可别忘了我啊。”
“我绝对不不会忘了你的。”叶怀信誓旦旦地说，又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又补了一句：“我会一一直等着你的。”
“好啊。”寇鸣笑了笑，“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写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怀愣愣地看着他，脸又涨得通红：“不不行！”
叶怀是个很守承诺的人，他一直等着那个他很想保护但其实也并不需要他保护的人。
直到他终于上了高中。
此时他的个子已经比初二的时候猛地往上窜了不少，像是往发育不良的豆芽里撒了一把加强版的化肥。且不止身高，心态的变化连带他的外表都一起改变了，相比从前那副懦弱模样，现在的叶怀已经不再是一些人眼里可供选择的欺负对象。
所以他十分笃定，要是再次见面，寇鸣肯定认不出他。
他等啊等，一直等到就连自己都再也不了的那一天，他想立刻拿起手机就告诉寇鸣自己喜欢他，但这种事情他思来想去都还是决定还是当面说的好，更何况网络上的三言两语根本不能表达自己对寇鸣那如烈火一般炽热的情感：
寇鸣，我喜欢你。
真的很喜欢。
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想见你。
--小结巴，我回来了，有没有很想我？
叶怀浑身颤抖地盯着屏幕，还没等狂喜的嘴角拉开一个弧度，就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巨响，惊恐的尖叫连带爆裂声一并在他耳边响起，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他的视野才逐渐被黑暗所吞没。
然后，他就死了。
边盛简猛地从记忆中挣脱出来，前半段的温暖让他完全没有从结局的悲惨中缓过劲儿来，但细品下来却也只有悲哀--
“现在我们所处这个记忆区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边盛简咬着牙低声问。
“他们离别的几小时前。”陆深也低声说。
“操。”边盛简直接伸手扳住了叶怀的肩膀，一瞬间居然有点从叶怀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他妈的，你今天必须告诉寇鸣你喜欢他，听见没有！”
“什什么？”叶怀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你怎怎么会知知道寇鸣？”
“你管球我呢？”边盛简吼了一声，虽然一开始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要来介入这种别的男同性恋的爱情故事，但是这种连开口告白都还来不及做到就被迫结束生命的事情要是换做在他身上，他就是死了也指定要变成怨灵：“我告诉你叶怀，你今天要是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开口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有点儿想哭。
他想起了那次文艺晚会，以及幕布后带着苦涩气息的那个吻。
要是那天陆深不说，自己还会选择开口吗？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陆深，发现后者也正以一种十分柔和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里只写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别管我们是谁！”边盛简顿了一下，飞快收拾了一下情绪还想接着吼时，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喊：“叶怀！你他妈跑什么！”
叶怀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跑，但寇鸣已经瞅准了时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边跑还边用手指着他：“别跑！你再给我跑一个试试看？”
叶怀定定看着他，还真就站在原地没动，但他此刻看了看站在他眼前的两个人又有些为难，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寇鸣解释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到底是
“你刚刚到底跑什么！”寇鸣冲了上来，并仿佛像穿透薄雾般十分顺畅地穿过了边盛简的身体。
叶怀瞬间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惊恐得没有说出话。
“叶怀？”寇鸣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又察觉到他的神色很不对劲，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四周后紧张起来：“叶怀？你怎么了？”
“你你看不到他他们吗？”叶怀颤抖地伸手指了指，“就是站站在那边的两两个人。”
“他们？他们是谁？”寇鸣被他说得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皱着眉又环顾了一遍四周才神色凝重地搭住了叶怀的肩：“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哪里有人？”
“我”叶怀还想说话，但余光正瞥到边盛简看他的那个眼神顿时就不敢吱声了，好半天才低头轻轻应了一句：“没没事，我看看错了。”
“你不是太舍不得我眼睛都出现幻觉了吧？”寇鸣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皱着眉说：“我说了我会去找你就一定会去找你的，别躲着我了。”
“嗯。”叶怀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有些不敢看寇鸣的眼睛，但满脑子飘荡的都是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对他说过的话：“你今天要是不说，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叶怀突然有些惊恐，连带胸口都开始有些喘不上气：“寇寇鸣”
“嗯，怎么了？”寇鸣看着他，几乎闭眼都能知道叶怀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有些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走的这一消息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叹了口气也只能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我在，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喜欢你。”叶怀没有结巴地说。
说出口的话总是比大脑先行一步，话音刚落叶怀就和寇鸣一起愣住了。
“你说”寇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的时候他们身后就响起了一声汽车的鸣笛：“少爷！你刚刚跑哪里去了？赶紧上车吧！夫人他们已经在家等了您很久了！”
是烦人的司机。
寇鸣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过比起被打断的不快，此刻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叶怀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要对他说这种话。
虽然他对这个结果也并不那么吃惊。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叶怀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坚持着在司机的隔空催促下慢慢开口：“那几句话的意意思是，我觉得你不不会想我。”
寇鸣一愣，电光火石间他居然神奇地领悟到了叶怀话里的意思。
螃蟹不能剥我的壳，笔记本也不可能在写我，满天的我不会飘落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
也不可能在想我。
“我觉得你太太优秀了，”叶怀说，“我很想追追上你，但是还还是差很很多，我”
“所以你觉得，我不可能会喜欢你？”寇鸣深吸了一口气。
叶怀用沉默做了回应。
一边是烦人且不断催促着的鸣笛，一边是迫切需要等着他回应的小傻子，寇鸣一瞬间简直想叹足一百零八口气顺便感慨一句叶怀这个人生来可能就是奔着折磨他来的：“你放屁。”
叶怀被他这句语气不怎么好的粗口吓得一震，愣愣地看着他。
寇鸣没有再说话，干脆用实际行动代替了言语--伸手狠狠抱住了他。
“你是傻逼吗？”寇鸣轻轻地说，“等我。”
叶怀还没反应过来寇鸣就已经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退后几步又深深看了他几眼才向车的方向走去，并当着叶怀的面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寇寇鸣！”叶怀语气里带上了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前追逐起已经发动了的车：“我”
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叶怀又往前追了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来点亮了屏幕：
--废话，我也是。
--等我，小结巴。
“这样会不会还是太残忍了？”边盛简看着蹲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叶怀，忍不住说道。
“不管怎么样，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陆深说。
“那我们呢？”边盛简问。
“什么？”陆深看着他。
“没什么。”边盛简顿了一下，“陆深，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陆深和他一块儿站在原地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
“从前有个人，他特别讨厌吃胡萝卜，后来他噎死了。”
“”
“一点也不好笑。”
“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