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亮
此话一出，整个礼堂鸦雀无声，但是对于杨立国来说这一瞬间无异于直接把他浑身赤|裸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坐在原地都能直接感受到四面八方有如钢钉般的目光往他身上扎来，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对外仍是展示出那一副虽然震惊但依旧“为人师表”的范儿来。
边盛简冷笑了一声。
“这位这位同学！”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就要上去抢蓝芸的话筒：“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蓝芸毫不犹豫地揣着话筒转身就跑，心底还有些庆幸礼堂发言的麦克风是无线的：“初二五班的杨立国老师，从我初一开始就会找各种理由让我去他的教职工宿舍！然后然后”
一声巨大的噪音响起，所有正处于巨大震惊的人们都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是音箱被人强行断开了电，旁边站着的是脸已经黑成锅底的教导主任：“去！把她给我抓下来！”
“请让我说完！”蓝芸干脆利落地丢掉了话筒，平时看着挺柔弱的一个女孩子此刻发出的声音却足以不靠扩音就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会在床上羞辱我，还会骂我婊|子，让我回家也不准告诉父母！而且而且受害的不止我一个！我们班还有好几个女生，她们都”
“小芸，下来吧。”杨立国站了起来，语气和蔼：“我知道你平时学习压力大，对老师可能也会产生一些意见，但是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知道吗？”
蓝芸咬了咬嘴唇，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句：“你闭嘴！我们班还有好几个女生都是被你这样骗过去的！”
“哦？都有谁啊？”杨立国盯着她，又回头扫视了一眼全班：“你让她们自己站起来吧？”
边盛简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分明从他那双眼角松弛下垂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兽般的光芒，仿佛是精心装饰已久的面具被人打碎，一瞬间恨不得扑出去把那几朵知晓真相的花朵全部撕成碎片--但几秒后他又很快收敛了，顿了一会转过身，看着蓝芸仍是微笑：“怎么样？还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啊。”
此刻礼堂的旁边已经有人顺着楼梯冲蓝芸冲了过去，看样子是要捉她：“这位同学，请你先下来好吗！”
“我不！”蓝芸眼含热泪，当场就在台上和那一群教务处派来的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但此刻她又像极了困在在渔网中一条小鱼，任凭她怎么挣扎渔网的口袋也只会越收越紧，便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礼堂的一角--
“怎么办？”边盛简咬了咬牙，脸色很难看：“就这么看着她被人推下去？你不是说这么做有用的吗！现在可好，她”
“正义可能会迟到，”陆深突然开口，目光沉沉地望向正被人摁住了两条胳膊的女孩：“但不会不来。”
“我能作证。”
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就连蓝芸也忘记了挣扎。
初二五班的位置上站起了一个女孩，短发圆脸，脸上还戴着一副厚重得几乎能遮掉她目光的黑框眼镜，但她仍是努力抬着头挺起胸，忍住语气里的颤抖说：“我能作证，杨老师他确实也把我叫去过他的宿舍。”
“晓欣？”杨立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也能作证。”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像是已经被狂风吹打飘得很远的浮萍渐渐又聚合到了一起，竟然也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我也能作证！杨老师他他摸过我的腿！”
杨立国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他喘着粗气，目光沉沉地盯着开口说话的那几个女学生：“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证据呢！”
现在目测站起来的女学生已经有五六个，她们中的一些人许是已经被彻底侵犯，而有一些或许只是被摸了下腿，但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肢体接触，也无人知晓她们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独自消化掉这些深深的恶意，可能是一遍又一遍在浴室冲洗自己的身体，扑倒在床上痛哭，又或许最终选择用刀片割开手腕--
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叫李晓欣，她一边抹去眼眶里的泪水，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蓝芸，嘴唇微动，似乎是在说谢谢。
谢谢你愿意第一个站出来。
如果不是你，她们中的许多人或许一辈子也不敢直面过去遭受过的那些肮脏龌龊的行径，那只抚过肌肤的大掌，传进耳朵里的下流称号，这些都只会让她们往自卑恐惧和麻木的边缘驱赶，最终在无限自卑的自我怀疑中永远闭嘴。
“我也能作证！”
又是一个。
那些或高或矮，或漂亮又或普通的女孩儿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努力挺起她们颤抖的胸膛，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第一次勇敢地为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发声：“我们都能作证！”
这样一细数下来，一个班站起来的女生居然多达十几个，而这些站起来的人统一都把目光投向了杨立国，在一片静寂中等待着这个恶魔的垂死挣扎：
“你们你们”杨立国抬起颤抖的手指挨个点了点她们，突然间就冲离他最近的一个女生举起了拳头，眼里闪烁着再难以掩饰的，凶恶的光：“你们都给我闭嘴！”
那女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短促尖叫起来，但那疼痛却并未落到自己身上，睁开眼才发现是杨立国挥舞到一半的拳头被人截住了。
“你这个畜生。”站起来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他捏着杨立国的手没松，反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这个畜生，你还想对她们做什么？”
群体的力量是伟大的，一直坐在座位上瞪着这一场闹剧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神迅速从震惊转向了愤怒：
在这些站起来的人中，或许有他们倾慕的对象，又或许是已经在一起的青涩恋人，但他们竟然对她们身上所遭受的一切都不知情，现在好不容易被曝光，却又只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在全校形形色色的目光中把自己最丑陋的伤疤袒露出来。
太不公平了。
“我问你，你他妈想干什么！”那男生吼了一声，随即就有无数响应者站了起来，隔壁班的，自己班的，还有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女生都一起站了起来把杨立国围得水泄不通：
“你这个畜生！”
“人渣！怎么不去死啊你！”
“你还有脸当老师！滚去坐牢吧！”
“最好一辈子坐牢坐到死！免得老了还出来祸害人！”
“就是！还有现在就给她们道歉！”
“对！道歉！马上道歉！跪下道歉！”
“不要脸的老流氓！”
情况急转直下，被愤怒学生包围的杨立国终于失去了那一份气定神闲，也变得疯狂起来：“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他说着就举起了拳头，这最后举动一下子引燃了学生们最激烈的怒火，现场瞬间就在教导主任高声的吼叫声中失去了控制，混乱中杨立国的眼镜都被打飞了出去，又被不知谁的脚给踩碎了--
“冷静！大家都冷静一点！”教导主任简直急疯了，和闻讯赶来的保安一起拼命疏散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的学生们，嗓子几乎都快喊破了般的吼：“学校这边已经报警了！让警察来处理！”
边盛简愣愣地看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礼堂，好半天才开口：“他不会被人打死吧？”
“不会的，”陆深耸了耸肩，又说：“但要真被打死了，那也是他活该。”
“是啊。”边盛简应了一声，冷冷一勾嘴角：“活该。”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我市三中初二年级某班主任被曝光长期性|侵十几名女学生，警方介入调查后在其宿舍床上提取到了与对应学生相匹配的毛发若干经过走访调查后认定杨某的行为恶劣并最终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现已移送我市公安机关进行深一步的审查并等待最终判决”
边盛简的目光从屏幕移到了蓝芸脸上，终于吐出了一口气：“你”
“谢谢你们。”蓝芸忽然弯下了腰，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个躬：“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但还是非常感谢。”
“不用谢我们，这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陆深说。
边盛简没说话，而是把头默默扭向了一边。
“那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也该走了。”陆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收回手时顺势甩出了一道符咒，在蓝芸看不见的地方迅速燃烧殆尽--
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开始模糊。
“你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边盛简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最后那句话有没有被她听见。
“其实相比这些，我更想告诉那些男孩子的父母，”陆深叹了一口气，“请不要让你们的儿子，去伤害她们。”
熟悉的眩晕感过后，边盛简忍不住扶着墙壁咳嗽了几声，但还是感觉有些恶心，仿佛杨立国那张衰老而油腻的脸还在他眼前阴魂不散：
“没事吧？”陆深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关切地问。
“没事。”边盛简抹了抹嘴，直起身看着怨灵消失后那些仿佛沙粒般的细碎光芒也正迅速跟着流逝，直到完全消散在了这条漆黑的长廊里。
其实也没有那么黑。
陆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手握住边盛简冰凉的指节：“走吧。”
“我以前和李飞他们组建过一个乐队。”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中边盛简忽然开口：“但是后来解散了。”
“哦？为什么？”陆深牵着他的手，挑了挑眉：“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上次来看我的除了李飞和谭铭，其实还有一个人没来，他叫萧力平。”边盛简没接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有个上小学的妹妹，但是因为之前在上学路上被人强|暴过，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所以只能被关在家里。”
“这样啊。”陆深紧了紧他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了边盛简的情绪变化：“有一次我们乐队在一个酒吧表演完回去的时候，力平他看见一个喝得烂醉的女的在被人捡|尸，然后他就冲上去和那伙人打起来了。”
“那你呢？”陆深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我当然是觉得他就是他妈多管闲事。”边盛简啧了一声，“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被人打吧？反正最后我们四个人就和那几个混蛋一起进局子了，李飞他们父母那边也知道了总之后来乐队就散了。”
“那个乐队，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陆深神色认真地问。
“嗯。”边盛简应了一声，像是不愿再过多谈论这个话题：“算了，都过去了。”
“那那个被捡尸的女生，后来怎么样了？”陆深仍是追问。
“还能怎么样，我后来才他妈知道那个女的就是酒吧安排她出来卖的，这次捡完了下次还得有人排着队跟在她屁股后边儿捡。”边盛简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萧力平他就是个傻逼我也是。”
“那要是再来一次，你们还会冲上去吗？”陆深看着他。
边盛简沉默了一会，走出鬼楼后在路边顿了顿脚才有些烦躁地甩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陆深笑了笑没说话，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满月：“我感觉女生真的是种很脆弱的生物啊怎么就那么多的人想着伤害她们。”
“是啊，随便一辆公交车上面就能揪出几个老流氓。”边盛简啧了一声，好半天才轻轻说了一句：“我会的。”
“我知道你会，”陆深挠了挠他的下巴：“毕竟我家宝贝儿这么善良，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恶势力为非作歹。”
“滚！”边盛简满脸嫌恶地看着他说：“陆深我发现你说话真的越来越恶心了”
“是啊，所以你要打我吗？”陆深笑着搂住他肩膀，在他肩窝处蹭了几下。
“老子打的就是你！”边盛简毫不犹豫甩了他胳膊一巴掌，又站在原地和陆深抬头一块儿看着天上的月亮。
“走吧，”陆深轻轻说，“再不走天都快亮了。”
“嗯。”边盛简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动。
是啊，无论黑暗如何蔓延，总会有星星的光芒来把它点亮，最终等到光线刺破云层的那一刻。
只要耐心等，天总会亮的。
“走吧。”边盛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