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伤疤
“现在要怎么办？”边盛简盯着那个低头慢慢走出医院的身影，语气有些暴躁：“这么小一小孩儿怎么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人？这和鬼有什么区别？！”
“别急，”陆深温声道，“现在还没弄清楚怨念产生的原因，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收集线索。”
“还要收集什么？”边盛简看着他，又指了指医院的方向：“你刚刚没听见吗？这小孩儿现在只剩她那个变成植物人的妈了，能让她念念不忘的还有什么？不就是去把她妈给唤醒吗！”
“不。”陆深微微皱着眉，“我没有感受到波动，说明问题不是出在这里。”
“那还有什么！”边盛简突然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啊！到底怎么做我才能回去啊？”
“盛简你冷静一点。”陆深攥住他的手，“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总之你要是想出去，在这里的一切你都要听我的。”
“滚！”边盛简想也不想就对着他的脸挥了一拳：“老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有什么脸这么和我说话！”
陆深被迫往后踉跄退了两步，伸手抹了抹嘴角：“你想打就打吧，但我只重复一句，不管发生了什么，在这里你都必须听我的。”
边盛简没有说话，狠狠吸了吸鼻子后转身就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现在还是得跟着她，是吧？”
“嗯。”陆深很快跟了上去，小心地和他保持着三步以内的距离：“一般来说怨念产生的原因很复杂，可能还包含了家庭因素。”
黄晓姝的家位于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由纷繁错杂的小巷和老式筒子楼组成，基本上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破败混乱的气息，光是在巷子里走一圈起码就能听闻由五种方言以上组成的市民文化大统一，俗称骂街。
边盛简拧着眉看着巷子上方被密密麻麻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再加上墙边贴着的形形色色不堪入目的小广告，忍不住开口问：“现在到底是哪一年？”
“黄晓姝死的时候十五岁，现在这个时间点她九岁，也就是说我们回到了十九年前。”陆深说。
“十九”边盛简顿了一下，小声道：“操，我都还没出生。”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转头便盯着陆深：“你你已经死了对吧？”
陆深愣了一下，缓缓点头：“嗯。”
“你死的时候是几岁？”边盛简盯着他，“你是怎么死的？”
“我”陆深的眼神有瞬间闪躲。
边盛简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前逼问，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尖叫：“啊！”
是黄晓姝的声音。
陆深当即脸色一变，拽着边盛简就往旁边那栋筒子楼里跑：“这边。”
筒子楼里住的人很多，边盛简还下意识地避让自楼梯上下来的人，直到陆深一个箭步就穿透了一个拎着菜的老太婆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但哪怕是这样的诡异场面他已经见识过了，还是忍不住背后一阵发凉，还有失落。
这个时代对他来说是陌生的，甚至于说这里跟本就没有意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因为他还未出生。
现在他能接触到的人几乎只有陆深。那个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这种被迫相互依靠的感觉让他厌恶，但黄晓姝病房里的歌声，以及那女人憔悴的脸庞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几乎快触及到了一直以来扎在他内心深处最锋利的那根刺：
如果真的可以改变过去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死了？
“死亡是无法跨越的重要节点。”陆深说。
边盛简猛地抬起了头：“你会读心术？”
“我不会，”陆深定定看着他：“但是从你表情我大概可以猜到别想了，就算过去如何改变，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变的。”
“闭嘴。”边盛简咬着牙说，“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陆深的声音扬了上去，“我爸妈早就没了，我就不难过吗？我就不想让他们活过来吗？”
边盛简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那尖叫就又突兀地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还多了一声男人的怒吼：“给老子去死吧！杂种！”
陆深眉头紧锁，马上就根据声音来源锁定了其中的一户，透过房门都能很明显地听到里面一片桌椅碰撞的混乱声，以及黄晓姝绝望的尖叫声：“我不允许你放弃我妈妈的治疗！”
边盛简穿门而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面：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用手狠狠揪着黄晓姝的头发，把她头朝下地摁在油腻的桌板上，嘴里边怒吼着边在她的背上用力扇了一巴掌：“杂种！你知不知道你那死鬼妈在那医院躺着花了老子多少钱！现在老子家底都掏空了，你还有脸在这和我叫板！”
黄晓姝瘦小的身躯在他的巨掌下简直不堪一击，这一巴掌扇下去边盛简几乎听到了脊骨断裂的声音，但她仍是奋力挣扎着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喊道：“才不是！我爸爸死了之后所有的钱都给你了！分明是你拿去赌|博才输光了的！”
“闭嘴！”男人又是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胳膊上，白嫩的皮肤马上覆上了一层红痕：“老子说没钱就没钱！我跟你说，医院那边我和你婶已经商量好了，躺完这个星期就出院！”
“不行！”黄晓姝尖叫道：“她会死的她不在医院会死的！”
“她死了就死了！”男人怒吼道：“老子还要活着呢！你还想着我去借钱给她治疗吗？做梦吧！”
“算了算了，小心明天她回学校给同学看见一身伤。”旁边一直在冷眼观望的女人拽了正于暴怒中的男人一把，弯下腰把黄晓姝扶了起来，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晓晓，你要理解你叔叔，他赚钱也是不容易。”
“要不是你们俩夫妻生不出孩子，根本就不会收养我吧？”黄晓姝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眼睛却很亮，仿佛能穿透人心：“婶婶，我爸爸一定留给了你们很多钱吧？你们到底偷偷花了多少？”
“呃”女人一时间有些语塞，转头飞快地和男人交换眼色后又挤出了一个虚伪的笑：“你看我们家都还住在这种地方，这不是也没办法嘛，我们也不是要放弃你妈妈，只是出院之后我们可以可以保守治疗嘛！婶婶可以每天都在家好好照顾你妈妈，你说这样好不好？”
“不好。”黄晓姝摇头，“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妈妈会死的。”
“你再说！”男人一手指着她，看起来又要爆发。
“我操了！”边盛简被眼前这毫无人性的景象震惊得愣在了原地，直到那男人又准备给黄晓姝一脚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你他妈有病吧！你打她干什么？畜生！”
“三哥！”陆深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没用的，你碰不到他们。”
边盛简眼睁睁地看着黄晓姝就这么被一脚踢翻在了地上，又狼狈地撞到了桌角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听着就很疼。
黄晓姝把自己缩成一团哭了起来。
“操！”边盛简愤怒至极地吼了一声，太阳穴处的青筋都跳个不停：“那现在要怎么办！”
黄晓姝扬起脖子，哭声越加撕心裂肺起来。
“咳”抓在陆深胳膊上的手突然松了松，陆深的脸色在哭声中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撑在墙上的一只手青筋凸起，像是在竭力忍受着某种痛苦：“来了，感受到了吗？”
边盛简没说话，在黄晓姝哭着哭着又开始尖叫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接着就有许多不属于他的零碎记忆涌入了他的脑子，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往后踉跄了几步。
在那些记忆中，他看到了无力和绝望。
“她”许久之后边盛简才缓了过来，嗓子像含了口沙似的变得有些沙哑：“她妈是在医院被拔了呼吸机”
“嗯。”陆深用手揉了揉额角，神情疲倦：“怨念就出在这里。”
边盛简没有说话。
“妈的，真晦气！”男人鄙夷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抽泣的黄晓姝，又不解气地踹翻了一张椅子：“今晚我上夜班，不在家吃饭了。”
“我饭都做好了你才说？”女人很不满地喊了一声。
“啰嗦什么？你赶紧的，把她这一身收拾收拾。”男人不耐烦地说。
正在这时黄晓姝抬起了头，看见玄关处站着的两人时一瞬间连哭都忘了：“是你们！”
“臭丫头嚷嚷什么！”男人回头瞪了她一眼，接着就在黄晓姝惊恐的注视下穿过了陆深的身体，拧开门出去了。
“啊啊啊！有鬼啊！”黄晓姝瞪大了眼睛尖叫起来。
“哎！你喊什么！”女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婶婶你看不到那里站着两个人吗？”黄晓姝颤抖着指了指门口，“就是我说的今天在医院遇到的那两个。”
“哪有什么人！”女人看了一眼门口，一时间头皮都有些发麻，忍不住一边在口中念了好几次阿弥陀佛边瞪了黄晓姝一眼：“你这死孩子说什么呢！洗洗手吃饭了！”
“别怕，过来。”陆深隔着一段距离向她招了招手，“我们不会伤害你。”
黄晓姝浑身一震，马上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我不要！”
陆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直视着黄晓姝一字一句地说道：“想不想救你妈妈？”
趁黄晓姝发愣的间隙陆深又接着说：“我们在外面等你。”
“走。”陆深拽了一把边盛简，但穿过门后就靠着墙根蹲下了，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边盛简还有些没从刚刚那些惨烈的记忆里回过神，片刻后就听见门轻轻响了一声，伴随着门内女人不满的训斥露出了一张害怕与警惕的脸：“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害怕。”陆深喘了一口气后站了起来，想了想又还是蹲下了：“我们今天在医院见过的，还记得吗？”
“记得”黄晓姝仍是一脸害怕，“你们想干什么？”
“来救你的天使啊，”陆深说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但随后神色一凛：“晓姝，你要是从现在开始什么也不做，五天后你妈妈就会因为放弃治疗而死在医院。”
黄晓姝脸上的害怕瞬间转为了呆滞。
“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聊吧，”陆深左右看了看，“晓姝，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看到我们。”
黄晓姝脸上的表情仍是呆滞的，但片刻后她还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楼道。
天台的风有点大，吹得黄晓姝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但边盛简却一眼看到了她被吹起的衣领下掩盖的那些伤口，大大小小青青紫紫，一片触目惊心。
“我妈妈真的会死？”她轻轻地问。
“嗯。”陆深看着她，“不过别怕，我们会帮你。”
黄晓姝的指甲已经把自己掐出了血，但陆深说话的时候还是无知无觉地一直拼命掐着手心，直到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握住：“疼吗？”
“不不疼。”黄晓姝吓得弹了一下，试图把手往回缩，不过边盛简握得很紧，她没能成功。
“那两个人。”边盛简蹲下平视着她，“是你的谁？”
黄晓姝顿了一下才开口：“我叔叔，还有婶婶。”
“你爸妈出车祸之后他们才收养了你对么？”边盛简问。
“嗯。”黄晓姝虽然还是很害怕，但一提到收养，她的眼中还是闪过一股浓浓的恨意，被边盛简敏锐地捕捉到了。
“都怪他们。”黄晓姝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接着抬头看向陆深：“要不是他们花光了妈妈的治疗费，她一定不会死，对不对？”
陆深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要是妈妈死了，我也不活了。”黄晓姝的语气变得有些冷，配上还稚嫩的童音听着很别扭：“但是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你们是怎么变成鬼的？能教教我吗？”
“额”边盛简一时间有些语塞，不过当他的目光从那些伤痕上滑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他们打的？”
“嗯，叔叔喝醉了就喜欢打我。”黄晓姝低着头说，“但是这个不重要！你们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救我妈妈？”
陆深还没说话，就听黄晓姝自顾自地又接了一句：“是不是只要杀了他们”
陆深心中一惊，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边盛简伸手在黄晓姝脑袋上使劲儿揉了一下：“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孩儿还挺有脾气的。”
黄晓姝吓得又是一缩。
“别怕，”边盛简叹了一口气，语气不自觉缓了下来，还有几分察觉不到的温柔：“只要有我在，你妈妈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