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请柬
素洁的纱窗前, 裴琰卧在榻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一旁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觉夫也是止不住地在门外来回踱步。
这子蛊既得不到解药, 必须在母蛊消亡后一个月内尽快引出,否则便会散入五脏六腑,重则危及生命。可是这一个月来, 各种各样的大事小事都没有让裴琰有心有闲做这件事。子蛊逼出后, 他的身体会受到极大的损伤,需要静养五日,没有任何人打搅。可他日理万机,哪里偷得浮生五日呢。
三日前,岑时以陶苏合为质, 从丞相府带着茵茵逃了出去, 至今三人下落不明。大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担心裴琰的身体会被带累坏, 又唯恐再说,惹得他更加心烦。
他不忍提醒,裴琰也就不当一回事, 可发间已隐隐现出些许白发, 而他,还未及而立之年。
如今, 那三人没了踪影, 裴琰也终于下定决心先引出子蛊。此刻,他平躺在踏上, 望着夜幕中的丝丝白云,如同嵌在窗棂上一般。
小臂上的疼痛如刀绞,青筋在皮肤下格外明显。大夫道:“丞相大人, 老臣这便为您操刀。”
话音刚落,那青筋突然跳了几跳,裴琰立即按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母蛊有异?”
大夫道:“母蛊与子蛊,血浓于水,血肉相连。从子蛊的状态是能够推测到母蛊有异的。”
裴琰疑惑:“可是那母蛊不是已经被解药所溶解了吗?”
“的确被溶解,却是溶解在血液中。”大夫看着他的脸色,立刻补充道,“您放心,对夫人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那既如此,是否能够推测到母蛊所在的方位?”
大夫按在裴琰脉上,捋了捋他的山羊须,道:“老臣观丞相大人的青筋跳得这么厉害,脉象又虚,该是母蛊也在不远处,也就是说,那母蛊,还出不了长安城,但是,恐怕是在郊外。”
郊外……
裴琰所想到的便是南山的那所药铺,果然,她的好师兄定然会带她到那里。南山那座山,看似草木平平无奇,既无灵又无名,但岑时想当年既然能顺着山涧被昭南人所救,那么这座山下若是说有地宫与外界连通,也未可知。
裴琰立即道:“不要将子蛊取出来,你不是说离陶苏合越近,子蛊就越活跃?我们顺着这方向找过去,一定可以找到。”
一直在门外听着内里情形的觉夫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主仆之分,冲了进来,诚惶诚恐跪在榻边,道:“公子,您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您想想,就算是您找回了夫人,可您的身体垮了,又如何能与她长相厮守呢?”
裴琰按住左臂,以期能减轻一点痛楚,却没有责怪觉夫,而是耐心解释道:“你知道吗?既然与岑时撕破了脸,那么七王爷绝对不会按兵不动。上次去昭南治水患,七王爷的田与贵妃的田中间之民田的主人,便是岑时。所以,他们敢淹了北岸的田地,使百姓流离失所,也必定做好了与朝廷抗争的准备。我作为丞相,不得不为这些事情下先手。”
倏地,手臂上的青筋快速而急切地猛跳了三下,仿佛陶苏合就从他的门前走过。裴琰向外看去,却只有黑洞洞不见天际的夜色。
可他没有猜错,陶苏合的确从丞相府门口走过,策马而行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路往皇宫而去。
她是去给长公主送请柬的。
长公主与她甚是投缘,连晚睡这习惯都是一样的。长公主深夜不睡,反倒是在思考如陶苏合这般潇洒的女子,怎么就栽在了裴琰那小子手上。她实在想不通,而这心有所想,目有所见,陶苏合还真就来了。
见陶苏合给她行礼,马上下去把人搀扶起来:“行了行了,这里又没人看着,行什么礼呀?”
陶苏合还是规规矩矩行完了礼,道:“您可是长公主呀,您都带头不守礼节,底下的人怎么办呀?”
长公主嫌弃地摆摆手:“哎呀呀,你最近是不是在镇北侯府待得多了,跟陶奚那个老头子学得迂腐了,居然教训起我长公主来了?你可莫要变得跟他一般无聊,不然呐,我就不让你进宫了。”
陶苏合直听得好笑,若是兄长知道长公主背地里叫他老头子,还不知要怎么头顶冒烟。不过,老实说,也的确是这样。如他一般年纪的王公大臣,早都好几个子女满地爬了,就是裴琰这种生人勿近的,都娶过妻,和过离了。
长公主见陶苏合愣愣地出神,打趣道:“我正在想你,可巧,你就来了。你倒是在想谁?说不定,也来了。”
陶苏合眯眼笑了笑,道:“在想我哥。”
长公主下意识往庭院中一看,随即嗔怪地拍了陶苏合一掌:“净胡说。我看改天啊,给丞相府里面塞几个美女,到时候看你还有闲工夫来跟我这里磨嘴皮子。”
话自然是开玩笑的,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公主怎么舍得给裴琰送美女,再说她早有耳闻,裴琰对陶苏合是什么样,她又不是不知道,难得陶苏合进宫来陪她说话,长公主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陶苏合爱吃的宵夜,又派人出宫去买灌汤小笼包。
宫女有些为难道:“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而且,恐怕城中的食铺也都关店了……”
长公主道:“本公主说要吃,就是要吃。你买不来?我让别人去!”
那宫女吓得脸色一变,连忙喏喏称是,便要急急出宫。
陶苏合叫住她,对长公主道:“好啦,我知道公主姐姐疼我,只是我这次进宫,不能待太久,我是来给公主姐姐送请柬的,放下这就走了。小笼包的债,先欠着,我下次请公主姐姐吃呀。南山那边又开了一家新的店铺,十里飘香,可好吃啦。”
“什么请柬?”长公主诧异。
陶苏合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的柬书,竟是一张婚柬。
其中内容她很是熟悉,只是没想到,身为女子,还有第二次派出这张请柬的机会。
连日来阴雨连绵,天始终未放晴。
那日接到陶苏合的请柬后,长公主一直珍重存放,不过,她着实想不通,陶苏合终究还是走了那一步?
而此刻,宫人来报,裴大人求见。
虽然说某种意义上,长公主把他当做自己的妹夫,可牵扯并不多。这位裴大人一向不爱搭理皇亲国戚,怎么如今却来了?
裴琰大步流星走进门,一改几日前卧榻上一蹶不振,反倒像是新婚燕尔的精神矍铄。
随即,长公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新婚燕尔,据说是不喜悦的。
裴琰开门见山道:“见过长公主。请问,上次夫人进宫,对您说了些什么事?”
夫人……长公主反映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裴琰指的是陶奚的妹妹——陶苏合。她还以为漏听了什么消息,怎么丞相大人再娶了名门闺秀她都不知,又以为是谢婉鸠占鹊巢。
长公主微微抬眸,端坐在正席,居高临下望着裴琰:“怎么我们闺中秘事,也要告知裴大人吗?”
裴琰负手向前走了几步,道:“今日镇北侯陶奚大人就要开拔远征,长公主难道不想去跟他话别吗?”
长公主立刻坐直了身子:“什么远征?又要打仗?我怎么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她连连发问,裴琰不由得退了一步,道:“公主近日在上林苑,这次诏令又下得急,故而没有来得及告知长公主。”
长公主站起身,走到裴琰面前,抬头看他:“他们走到哪里了,快带我去见陶奚。这次去,可别又弄一身伤回来。他也是,再来不及都不知道派人进宫告知我一声?这要是见不着,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啊?”
这时,裴琰却不紧不慢伸出手,仿佛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请将上次陶苏合进宫给您的那封信给我看看。”
长公主一看,被人拿捏住了七寸,再三思量,到底是出卖发小,还是见一面陶奚。
她思绪飞转,这陶苏合跟陶奚是一家人,陶苏合与裴琰从前也是一家人,为了见陶奚,把那东西给裴琰看看,不过是自家与自家说话,算不得不讲义气吧……
长公主托腮,左脸颊上挤出了几道纹路,最终,咬了咬牙,命宫人将那封信取出。
裴琰接在手中一看,那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喜帖。
新郎岑时,新娘陶苏合,黄道吉日是明日,地址是南山那间小茅屋。
她,终究是不要他了。
而长公主,急匆匆地出宫,赶到裴琰所说的地点,再一看,哪里是正要开拔的军队,只不过,是正在日常操练的军士罢了。陶奚亲自坐镇,严肃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裴大人果然是裴大人啊,居然敢算计长公主,下次可要好好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
只是,长公主仔细看这情形,他似乎说的也不完全错,陶奚他们的确是准备大干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