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上)
这天晚上,赵颜在附近一家饭馆吃牛肉饭,听到后桌有人谈起:“后面那家影音店准备关店了。”
赵颜侧目,墙上的一条镜面提供了更广阔的前后视角。
说话的是个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对面坐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子,看相处模式两个人应该是一对夫妇。
“以前常去买cd的那里?”女子吃惊,末了带着遗憾的口吻。
“是那里,你看这篇文。”男子说着把手机放到桌子中央,两人都侧着头,挨着看屏幕。
“唉,真的啊。”不可置信消失不见,女子的话里更多了分伤感,“好久没去了,记得上学那阵子经常去那里听歌。”
男子也陷入回忆。
“等下一起去看看吧。”女子提议道。
男子“嗯”了一声,两人仍是挨在一起,继续看手机。
赵颜闻言也拿出手机搜索社区相关的公众号,在一个生活向的公众号里搜到了相关标题——
“再见了,不晚影音!这家陪伴我们近四十年的老店迎来告别……”
里面概述了店面来历,写道这家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营业至今,承载了三代人的回忆,已开始陆续清货,之后不再营业。截至本周五结业回馈,全场五折。
赵燕一字不漏看到底,评论盖了高楼,层层写满回忆,一段接一段,不难读出其中的唏嘘。
今天已经星期三了,赵颜看着斑驳的图文,和程星申请明天下午早点回家。
“去吧,晚上早点睡,你那黑眼圈被小姨看到了,还以为我劳工虐待。”程星不多时就体贴地甩来回复。
第二天下午,赵颜还是先回了趟“燕巢”。
六月下旬,白天变得愈加闷热,中午一阵骤雨送来的水汽,几乎在太阳出来那一刻就被蒸发殆尽。
从地铁走回来的半路,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背部的汗滴时不时拉住她的衣服。原本她还规矩地背着双肩包,后来就扣下了一边肩带,背部是凉快了,就是单肩负荷让背包变得更重,整个人实在算不上好受。
她急忙跑进屋里,把画板和包放到桌上,开着风扇坐在阳台门前吹了会儿风。然而身体在擦过后还是黏黏糊糊的,擦着衣步很不舒服,她犹豫了下,看了看时间,决定回房冲趟凉。
从卫浴间出来后,整个人顿时都舒爽多了,感觉外面吹进来的风比刚才的还要舒服。她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下小挎包,一边在手机导航搜索“不晚”,一边开门走下楼。
下午四五点间,有光,有风,空气融化了树叶和沙砾混合的味道,干燥,干净,像扑进了一个从远方而来的、风尘仆仆的怀抱,嗅一口,心间被倏然填满,从头到脚趾都感到快乐。
让人不禁相信所有美好都会如约而至,就算不在此刻,晚点也没关系。
赵颜换好鞋,关上玄关门走出去,这时门锁“嘀”地响了,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徐步阳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呆站在门廊下的赵颜。柠檬一般清新的日光照进院子里,铺洒过眼前的人。她绑了墨蓝色的发带,头发编成辫子盘了起来,一身清爽的tee恤衬宽松的牛仔裤,露出了一截脚踝,踩在一双米色的休闲鞋上,正诧异地望着自己。
耀眼的阳光使徐步阳微微失神。头顶高空上,一架飞机飞过,发出“隆隆”的声音。徐步阳随着赵颜抬头,看到留在蓝天里的白色尾迹,蓦然想起这趟回来的目的——
“对不起。”
“飞机诶。”
赵颜也在同时出声了。
两人都愣住了。赵颜摸着脖子,歪着头笑了,嘴巴张了张,又默默闭上。
哎,她听到了什么?
过了半晌,徐步阳先说话了:“要出门嘛?”
“嗯,”赵颜似乎思考半秒才说,“我听说后面有家音像店要结业了,想去看看。”
“不晚?”他问道,但语调的下降透着确定。
“是的。”赵颜踌躇间,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问,“你要一起去吗?”
回应几乎不假思索:“去,你等我下,我把东西放好。”
赵颜点点头,退到一旁等着。青年人拉着箱子走来,掠过身旁带起小股风,离那么远说话着实有些费劲,现在终于算走近一点。
徐步阳提着东西上楼,不到五分钟就脚步登登响地下到来,微微地气喘,挂着微笑:“久等了,走吗?”
“嗯。”
他们一起出发了。
赵颜是记好路线的,但当跨出门槛走上路、同行的人又落后半步时,她莫名觉得空气中弥漫尴尬,不管走哪条路都有种无从说起的怪异。
下班放学,多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时间,明明沿街欢声笑语却不见他们参与的影子。徐步阳似乎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走在旁边的人耷拉着脑袋,太过无精打采了点。
对于解释,他没想蒙混过关,很快重拾旧话:“对不起,周末爽约了。那天临时有工作,也没来得及和你说。”
上周五,一个原本要飞旧金山的同事接到母亲紧急入院的消息,怕心态不稳影响飞行,那个同事马上申请了请假。当时standby的徐步阳主动补上,却无法联系到赵颜。
说话间,徐步阳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末尾又掺杂无措。
但赵颜觉得不应该对别人的语气有过分解读,她歪着头笑了笑,说:“啊没事,有工作也是没办法的。”
“你是生气了吗?”徐步阳问。
“没有,你也找不到我嘛,我们没加联系。”
他们之间唯一共同认识的人大抵就只有eva。当时左右一衡量,赵颜便知道不可鲁莽去找eva,一来无法说清立场,再者搞不好还会滋生不必要的误会。互添联系在个人交际里往往是甚隐私,互相知情的情况下获取会更说得通,也更具意义。
“真的不生气吗?”徐步阳追问。
“不生气。”赵颜十分肯定。
“真的?”徐步阳却反复问及。
“嗯,因为生气对身体不好?”说完后,赵颜看到徐步阳笑得很浅,风吹乱了树影,她捕捉到对方眉宇蹙起的迷惑。
慢慢朝前走,鞋尖无意踢到了路上一颗小石子,石块弹了两下滚到前边,走几步又遇见了。善解人意可装不了长久,赵颜暗叹一声,决意把面具摘掉扔去后面,问:“我们……算朋友吧?”
徐步阳显然被问得一愣,嘴唇动了下,不多时才回答上来:“当然是啊。”
是意味不明了点。
她只是想求取对方对“我们是朋友”的想法,如果加上“对你而言”四字,意思或许能更明朗些。因为不知为何,她内心擅自又明晰地将徐步阳归入“朋友”的行列,而不仅仅是“认识的人”。
于对方意味不明,但这个答案对于她已经足够了。她决定更为坦率:“其实确实会有失落,毕竟约好了嘛,期待落空的时候会难过是难免的,所以,道歉接受!但是我也能理解。”她控制住语调,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也是至诚的,“我知道你有工作啊,所以我理解。”
徐步阳眨了眨他那双视力51的眼睛,内心的阴霾散了点,树叶在赵颜脸上留下的很浅阴影,他还记的对方明显郁闷的样子。
“刚刚你闷着头走,我以为你不开心。”
一分钟前才决定摘下面具的赵颜又局促起来,下颌起微微泛红:“刚刚不是因为这个。”她看到道路前面的转角,忽然心头一松,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坦白道,“我刚是想啊,在这里由我带着你走怪怪的,就是……毕竟你更熟悉这边。”
徐步阳自认跟得自然,故听懂赵颜的话后,后知后觉地扶额一笑:“噢,是这个啊。”又左右张望了下,说道,“我也一般走这条路。”
音像店和“燕巢”隔了两个街区,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经过一条商业街,很宽敞,却也很安静,不似前面食街闹市那边那么热闹。两旁树木葱郁,中间有所小学旧址,很普通的大铁门上缠了条大铁锁链,看来荒废已久。
走到街尽头,再转个弯,直走几十米就到了。
入口处摆了两盆巴西铁树,大门两边的花坛沿着落地窗,墙上贴了张彩色卡纸,写着:“五折全场减价出售”。
店里有很素朴的木质香味,音响正播着肖邦的叙四,音量很低,并不会打扰到来人,可要是想听也能听清。进门的左侧是一个实木收银台,旁边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一个厚纸盒,里面放着十来张黑胶。陈列摆设没有过多弯弯绕绕,前后两台试听机,店面左边是唱片架,占大半空间,右边两列是影视动画类。三面墙也从顶到底底嵌入了架子,不过现放眼过去已经空了一大半了。
徐步阳朝柜台方向扬了扬下巴,嘴角也翘起弧度,应该是在打招呼。
柜后站着的男人估摸已过知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两鬓有华发,背挺得很直,依旧器宇非凡。他隔着几个人朝徐步阳点点头,扬手比了“请”的动作示意他们随便看。
赵颜一张张唱片地逛去,逐渐沉浸其中,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走散了。店里的cd陈列整齐,东方的和西方的,古典的和现代的,不同年份的,横向和纵向都分类清楚,没有一丝混乱。
店里还有两名店员,他们脸上记有岁月的故事,提着篮子游走在每排,将顾客放错的唱片几及时放回原处。偶尔也会被顾客拦住,询问哪些碟片放哪里,他们都能立刻准确说出位置。
店面并不大,一百平左右,时时有淘货人走进来,大人小孩都有。影视区徘徊的以学生为多,他们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也有和赵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走在有意向的分区里,拿着光盘和同行伙伴讨论剧情;音乐区人更多些,大部分穿着颜色更深沉的衣服,他们会站在一个唱片架前很久,却只是看其中一张光盘。
“请问,还有没有u2的碟啊?”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大叔问店员。他额头的头发整齐朝后梳起,领带已经被扯开,领口的扣子也不再一丝不苟地扣着。
“早没有了,”店员的声音温和,却叫人能听出了其中的欣喜、无奈和不舍,“那些个年代的乐手,基本头两天就都被抢光咯。”
大叔“哈”地叹了声,又说了句“这么快啊”。
逛了一圈,古典乐还有相对较多,流行乐和民乐架子上的物品都很单薄了,而且多是合辑,并基本都只余一两张。赵颜算不上狂热发烧友,对唱片了解不深,不过碰上喜欢的还是忍不住拿起样品,等待走向无人使用的试听机。旁边有酒精消毒纸,她抽了一张擦了擦耳机,点击戴上。耳机很舒服,空旷、环绕,她听着歌曲,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家,那时放学回家,推开家门总是能听到留声机或收音机在放歌,父母亲如果都在家,总会跟着哼唱几句,叙说着歌词间她未曾课堂学及的故事。
那样的时光也已经离她很远了,远到现在只能从cd里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