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星期六晚上,徐步阳没有回“燕巢”。
隔天早晨七点,赵颜推开门,没有看到人,和所预想的并不一样,有点可惜。
兴许他是忘了,毕竟四天挺长的,又或者临时有工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颜安慰自己。
她按照习惯翻开手机列表,才发现根本没留联系方式。赵颜下意识撇了撇嘴,把手机扔到飘窗,软下身子倒在床上。等下早餐怎么办,昨晚没买面包,冰箱里也没菜和肉,不想吃酱油拌面,因为自己不是油加多了,就是加少了,怎么做味道都很古怪的,而且也不想碰硬邦邦的饼干。
她心不在焉地翻了个身,继续趴在床上,手臂甩了甩,发泄式地捶了下床垫。
可恶。
她有起床气了。
就连睡个回笼觉也没能如愿,主卧那边的门突然如疾风席卷般被推开,暴躁的男声撕裂了早晨的谧静:“我说多少次让你别丢三落四,要把东西放好?
“说了!你说了!你别干站那儿可以吗,过来一起找行不!”女声夹杂着委屈和失措,让人听了忍不住埋怨那男的怎么那么凶。
“你倒是自己找啊?身份证都能被你弄丢?你这么牛自己找去!”听声音男子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处了。
女子急出了哭腔,在房间里毫无节奏地踱来踱去:“我昨天放包里了的,都没拿出来你没看到吗?回来包就放这儿了,你不也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厉害,就拿一样东西都能丢。”男子实在该去精修一门“学习如何尖酸刻薄”的课。
“我不厉害,我厉害就能让你闭嘴了!”女子似乎还朝男子扔了纸巾一样软绵柔和的东西,男子倒抽了口冷气,女子继续喊道,“你不找就滚出去!”
这下男子动了,外厅有了脚步声。
“你……你他么还真的走啊。”女子真的哭出来了,急匆匆追出来,既委屈又懊恼,“我、我真的没乱放啊,一直放在包里。”
“没拿出来为什么会不见?”男子声音背了过去,声音放柔和了。
“我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我记得我放包里了……”似乎是在回想,女子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对啊,前天放进去就没拿出来了。咱们不是那天逛街买了个手工荷包吗?我特意换到荷包里了的。”
男子却没立即回应,隔了一会,他可能还叹了个气才说:“你还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落下了手机吗?”
“我……”女子着急地接上话,但声音很快瘪下去了,“手机从裤袋里滑出来了,我当时不知道。”
“以后能改吗?不要再那么粗心。”不同于开门时的勃然大怒,男子这时又很耐心。
“我改。”
“每次你都这么说。”男子低哼一声,声音转向这边,步子朝这边走,似乎是要下楼了。
“真的,哎,你要去哪儿。“女子着急道,扯停了脚步声。
“去昨天那家咖啡店,你把身份证掉那里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听上去女子大概是拉住男子想把人往回拉,但被挣脱开了,“怎么回事?哎,你别走,等我关下房门。”女子带上门快步追下楼。
赵颜隐约还听到男子说他在荷包里放了联系方式,女子昨天弄丢在店里了,后来店老板捡到给他打了电话。当赵颜以为这场闹剧要圆满落幕时,从院子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你是不是有毛病?!没看到我都急哭了吗!”
两人又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一番拉扯如同龙卷风过境。
赵颜掀开窗纱看了看恢复安静的院子,下床探出门去观察,只见走廊静谧如斯,仿佛刚才的争执只是她迷糊间的一场梦。
另一个房间的门也开了,一颗小脑袋从门缝间探出来左顾右盼,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他们又吵架啦?”
“又?”赵颜问。工作室这几天比较忙,她白天都不在屋里,有两天太晚了也直接住程星那里了,不太了解这几天的房客。现在不只对那对情侣,她还好奇对面怎么住了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丫头。
“就刚才那两人啊,基本每天一小吵,我蹲房间里天天有瓜吃嘿嘿。”
这小豆蔻剪着朝气的学生头,说这话时眼睛弯弯,嘴角仿佛要翘到天上了,“比如有次那男的起晚了,他女朋友就说他磨叽,一个男的还要打扮那么久,自己还不如去交个女朋友……然后那男的就说他都等过她几万次了,她等一次是不是会死。还有一次他们中午在楼下吃饭,那男的把油溅到女的衣服上啦,哇啦,那女生吼得都赶的上我妈了。哦,还有……”
“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赵颜捏了捏太阳穴,当机立断打断了她的话。她上下打量了对面这小孩,只见她穿着一件印着兔子的杏色睡衣,身板子确实是个初中生的样子,便问她:“初中现在放暑假啦?”
“没。”女孩帅气地甩了下头发,浑身散发着中二的气质,“我啊,在人间流浪。”
赵颜饿得头疼,她点了附近一家酒楼的茶点外送,一个个饭盒打开放到餐桌上,招手让“那个流浪的”过来一起吃。女孩也丝毫没有半点客气,眼睛放光似的看着茶点,筷子夹着虾饺烧卖往嘴里塞。
“你就这样直接吃啊?”看到对方毫无警惕心,赵颜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下祖国的花朵,“我要是坏人,下毒把你毒晕卖了怎么办?”
“嗐,饱死鬼好过饿死。”她吸了一口黄金肚,发出满意的啧啧声,“而且吧,看你也不会。”
“很多变态就像我这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赵颜抢了最后一颗虾饺。
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只剩三个圆圆油渍的空碟,呲着牙,指着她大喊:“你你你这么幼稚,怎么可能是。”
心满意足地咽下了馅肉,赵颜稍稍正色,问她:“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她一娃娃明明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并且还在上学,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待家里,非要一个人往外跑。
“不是离家出走,是流浪人间,体验生活。”女孩一本正经地纠正。
“行吧,什么事情让你谪仙下凡?”
女孩停下动作,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头地看着赵颜,似乎在犹豫和烦恼什么。
赵颜见她这副样子,心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张嘴正打算作罢时,女孩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我有个姐姐,超级着迷历史,以前就经常跟我说以后要读历史,去考古,挖掘时间长河的秘密。但是我妈妈就很反对,她觉得那种是脏活累活,女孩子不该去做的。”
“然后姐姐和妈妈吵过架,好几次,有时是特别凶那种。就在好像是去年年底,姐姐和我说妈妈同意了,不会强迫她读什么专业了。”
说到这里女孩像被一口气堵着,打了个嗝儿,愤愤地捶了一下桌子:“可是前几天一个晚上,我在客厅外听到妈妈和爸爸说,到时姐姐报志愿的时候,还是不能给她报。我听到了当然是很生气,也顾不得那么多啦,问她怎么可以这样,然后她就吼我,说我那么晚还不睡觉,还说那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什么让我们将来少吃点苦……说她之前同意是为了让姐姐安心备考。”
说完大段话后,她的胸口起伏着,身体里面似乎藏了一头小狮子,喉咙压着无法遏制的怒吼:“她怎么这样,姐姐还在考试,她这么对待她的梦想!”
这么说,前两天正是人间举子下笔春蚕食叶声的日子,这周她们还临时一些接到助力高考的宣传工作。“小谪仙”也不是无理取闹,只是想投之以一片祥云。
只是高考结束到填报志愿也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为什么急于这一时出走。赵颜看这问都问了,倒不如问清楚,于是又说:“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嗯,离家出走呢?”
“因为看到我妈就烦呀!而且,高考要用到我们课室做考场,我们有假放,还连着端午节一起。”女孩又打了个嗝,抽抽鼻子又擦了擦眼睛,气息平复下来,双眼敛去水光后还是亮亮的,“这时候不用上学啊,如果在学校肯定会被抓。我是偷偷找了晓宁姨,说想借她房间住一住,临走前还给我妈留了张破纸条。”
晓宁姨?就是eva吧?赵颜猜测,不过没有再问。眼前的女孩闹归闹,也是有分寸的,知道不让家里担心;她妈妈两日都未寻来,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毕竟考试已经结束了。
“玩够了就回家咯,然后再试试说清楚。”赵颜给一人倒了一杯鲜奶,也没想到其他可说的。
“嗯,只是让她冷静一下。”俨然一副明白事理又慷慨大方的样子,女孩说完便接过牛奶,捧着杯子急不可耐地灌了一大口。
赵颜看着她上嘴唇的一圈奶渍,面不改色地把纸巾盒推到她面前,起身开始收拾碗筷,饭盒都收进外卖袋子里。女孩大口喝完牛奶,乖乖地拿过两个杯子到厨房洗了。
她们在院子看着徐步阳外婆剪花,而后女孩又抱着平板跟赵颜去了后院。刚开始她们在秋千上,一人坐一边,各看各的。后来,女孩关了平板凑过来和赵颜看电视剧,又学着里面一个角色教的那样,掰着指头给赵颜数自己的一百个优点。
赵颜厚脸皮想,自己拉了半天进度条兴许也不是个坏的选择。
阳光照出的影子跟着秋千来回晃荡。女孩的数数开始慢了,停在了“76”,苦恼地瞅着自己的手指头。
赵颜看了看她的头发,低声提醒:“自己一个人也能梳好看的辫子。”
女孩一听,摸了下自己整齐对称的辫子,咯咯笑了,继续说:“七十七,每天都会早起做早操。”
墙边的黄金庆典落了花,很快又爆出了新苞,不知是谁拾得如此雅致,将落花一朵一朵地沿着花房摆上;丛丛紫阳花长得圆滚滚,从风旖旎。
中午一辆私家车停在大门前,从后座下来一女孩子,长相和里面的豆蔻有几分相似,但明显长几岁。一见面两人就抱在一块,嘤嘤啜泣着一起上楼收拾东西,走几步开始嚎啕大哭。
穿紫菀色衬衫的妇人走出驾驶座,抱着臂一脸无奈地看着姐妹俩,走过去拍了拍女孩的头说她胆子真肥,毛没长几根就敢到处飞。
女孩眼里闪着水光,不服输地瞪了自己亲娘一眼。
赵颜和她们挥手道别,注视黑色的轿车优雅驶远。车里的人应该也在说着对方的一百个优点吧,如果还没开始,相信很快也会的。
晚上,情侣果然也是在吵吵闹闹中回到来,男子怪女子购物太久以至于错过了今晚的灯火展,女子提着厚实的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哄他。
哪里没有矛盾,是积少成多,催生心魔,或是擦亮伤口,撑开天窗,都将会由自己去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