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二楼余留的冷香悄然变淡，一周后已完全寻不出踪迹了。
那天之后第二日，早餐后，赵颜碰到了下楼的徐步阳，他们一人分了一颗小白盒子的巧克力。晚上回来时，徐步阳已经不在了，冰箱上多了咖啡杯和复古汽车的卡通磁贴，赵颜轻飘飘地拨了下，然后把剩下的薄荷味吃了。
五月的最后一场大雨引来了好动又善变的夏日精灵，空气渐渐燥热起来。
徐步阳的外婆用小推车带来了几盆绣球，几簇花手鞠挂在前后的墙壁上。粉紫色的花球在砖红色的围墙上摇曳荡漾，院子显得格外明媚烂漫。
亭子外围和后院摆上了盆栽的无尽夏，花团恍如被采撷下来的云朵，沾染了天空和海洋的色泽，轻盈地悬在半空，在断断续续的和风中摇头晃脑。她们对水的执着犹如孩童收到期盼许久的糖果和玩具，整个夏天都在大口畅饮，乐此不疲，仿佛身体里还藏了个无限量的海绵球。
洋蝴蝶向精灵发起一轮不计时的捉迷藏，蹑手蹑脚地躲进了荫凉里。
老人从家里剪了两枝富贵竹，让赵颜放在二楼的花瓶里。
昼开始变长，屋里加倍明亮起来。
这天赵颜下班后，搭过几站地铁上来，走进了一家韩式餐厅，那里面座无虚席，门外的胶凳上坐着排队等号的人。
“颜儿你到了先去排个号啊！！！”
她无奈地瞥了眼子茵这信息，走到柜台前领了个号。
下午子茵和她约了晚饭，说自己最近知道了一家很好吃的店，吃过一回后就一直想叫她去尝尝，店小人旺，得早点到。
但很多时候不是提前说定就能毫无意外地按部就班进行，比如子茵临时被派去了城郊的分店现在还堵在回来的路上，又比如赵颜出门前又坐回去改了下图才磨磨蹭蹭地出门。不过堵车有堵车的趣闻，排队也有排队的乐趣，如果烦躁感因过分等待而降生，那它也会在你抵达心猿意马的终点站时骤然消逝。
会合时间比预计晚了一刻钟，两人步上狭窄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我们上次来喔，吃了这个鸡汤，还有这个饭，这个……”子茵翻着餐牌介绍，“我觉得这几个比较好吃，阿颜你自己再看看。”
赵颜接过菜单，指了指玉子烧问道：“这个呢？”
“呃……我觉得还行，你可以点来试试。”但子茵的眼神未免躲闪得过于明显，还有几分狡黠的意味。
“那先这样吧，不够再点。”赵颜合上了菜单，心想这人又在搞什么。
“加、加上玉子烧吧，其他边吃边看。”子茵撕开湿纸巾擦了擦手，乐呵呵地转移话题，“怎样！eva那边住得还行吗？”
“挺好的，西区那边的房子，你有租过吗？”赵颜打开洗手液，递了过去，自己也往手里搓开，完了还是想去洗个手。
“我没在那边住过欸，之前在中心的小区，离公司近。”子茵抹了抹手上的泡沫，提议道，“要不去洗个手吧。”
“嗯，那我先去。”
“行，我回个信息。”
店里人多，空气也不如外面流通，赵颜总觉得迷了层薄雾。二楼的洗手间在最里边的角落，她洗完回去落座，子茵拿着手机边走边敲，不一会儿也洗好回来了。
赵颜瞄了瞄旁边几桌的菜，掩嘴问道：“欸，那个汤很多人点欸。还有点拉面的，拉面好吃吗？”
子茵偷偷看了眼隔壁，清了清嗓子，在加菜上还是一副甚是体贴的模样：“待会儿不够我们也点。你那住了几个人啊？”
“我那层三间房，三楼还住着人。”
“这么大？”
“对啊，那儿是独栋的，我想，应该是eva他们以前住过的房子。”
“嗯，怎么说？”
赵颜和她描述了下屋子和院子的摆设，中途翻出了相册的图给她看，子茵忍不住惊呼：“哇，这有点太好看啊。”
“二楼三间房，一人一个卫浴间吧，就是小房间的人要到楼下洗澡。”
“但坏境看上去也很好诶，不错不错，还有好多花喔。”她放心地笑了，“幸好，怕给你介绍了不好的。”
“没有，吃住上你们哪次是不靠谱的。”她们两个之间也没必要说什么客套话。
“那三楼你上去过吗？见过她弟弟吗？”子茵眼底忽地燃起不一样的火光，替换成gossipgirl模式。
“没上去过，楼梯那写着不能上。人有见过。”
“见过几次？”
“不多。”
“那他人怎样？”
赵颜沉下气：“想问什么直接问。”
话音刚落，子茵马上从对面座换过来，开始唠唠叨叨：“嗨呀，我之前也听说eva说过他弟弟，好像比我们大两岁？”
“好像是，差不多，我们也没见过几面。”
“你这语气有点像在抱怨喏。”子茵撅着嘴巴，小声评价。
赵颜狠狠翻了个白眼：“绝对没有。”
“怨你们相互还不够了解。”
“没有。他人是挺好的，我们一般就刚好碰上，有次一起吃了个早餐。”
子茵倏地瞪大眼镜，像听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事，又略有忿忿不平，直问道：“你？吃早餐？你能吃早餐？为什么去次……早餐？”
“你咬到舌头了。”赵颜帮她把茶杯拿过来，“我吃个早餐怎么啦？就刚好碰上了啊。”
“喔。”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赌气样。
“读书的时候，我不也经常跟你一大早去吃早餐啊？”
“那叫我们从宿舍去楼下食堂。”子茵一本正经地纠正，转而又有点委屈，“现在你都说起不来。”
赵颜心想我确实起不来，是被别人堵在门口叫起床的，但考虑到各种麻烦，她决定还是不要说这码事。
“行啦你，下次放假我们也约早餐。”她拿起茶壶，给两个杯子都倒上茶，又随意道，“菜还没来。”
“人多吧。”子茵无所谓地夹了两根辣桔梗吃，舔了舔嘴唇说，“那也好，你看上去挺开心的。”
“你觉得我对他有好感？”
“你自己觉得咧？”
被反问了。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干嘛去吃早餐。”
这梗是过不去了吗，我是被抓着起来的，赵颜内心无能咆哮，连声冤枉。
子茵见她默不作声，刚想抓紧机会多揶揄半句，余光正好看到四周客人食得津津有味，再想到下午赵颜听自己说想来这里，明明不喜欢韩餐依旧不说二话答应了，自己一想到这，实在是于心不忍，便转而好心安慰道：“没事，先交个朋友也不错啦。”
赵颜百口莫辩，幸好菜这时终于上来了，她们暂停了话题。子茵坐回到对面，着手给两人分别舀了一起鸡汤，低头喝汤时又用余光瞄了赵颜一下。
赵颜拿起匙羹试了口汤，味道有点微妙，她抬眼发现了对面偷偷摸摸的眼神，没好气地问了声“干嘛”。
“没啊，那他对你有那种感觉吗？”
“没有，我们真没见过几面。”自己被误会就算了，无辜的徐步阳还是要清白的。
子茵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收回了目光，没再问下去，张罗着让赵颜吃石锅饭和乌冬，分了桌上的一次性手套将煮至软糯的鸡肉撕成条。赵颜每吃一口饭菜，她在对面都会抬起头瞄一眼，像是在观察什么。赵颜被她看得有些发怵，再一次佯怒问她：“到底干嘛？”
“没，”她又尴尬地将目光移到别处，自己也夹了口面，“好吃吧？”
“嗯。”赵颜用勺子拌了拌碗里，试图将酱料拌匀，米饭却有几块粘成一团。
子茵干咳了下，居然又接起前头的话：“嗐，他没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赵颜白眼都翻累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就着又酸又甜的汤汁吸了口乌冬，嚼了几下直接吞了，拿起茶来喝了大口。
“不过，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有人找我要过你联系呢，你们后来怎样呢？”
“什么？没有啊，你给过，我加的都是社团联系人。”
子茵默默白了她一眼：“什么社团联系人，能有那么多联系人吗？”
“我不知道啊。”赵颜大一大二的时候社团活动还是蛮多的，很多负责的前辈都直接在群里加他们，互相打声招呼，戳私信也只是为了方便每次活动联系。
子茵顿时有些无语，嚼了下嘴里干瘪瘪的年糕，又听到对面那个放过她无数次鸽子的人继续不知好歹地说道：“其实没事啦，如果聊过天都毫不知情的话，也没什么缘分了，是吧。你也不用因为红线没拉成就满心懊悔，以前有人说过，人……”
不知好歹得如此坦然，子茵在心里叹了一声。
“打住，赵小颜。”她赶紧叫停了对方，“那你要是喜欢，记得好好去说。”
“好。”赵颜放弃了乌冬，把面汤倒在空杯子里，给自己舀了半碗鸡汤。
“记得下次我们一起喝早茶！”子茵恶狠狠地撂下狠话。
“记、下、了。”
赵颜咬了口刚端上来的玉子烧，放回碗里戳了戳里面的有点硬的蛋皮，她放下筷子深呼吸了下，小声地对子茵说：“子茵，我装不下去了。”
“咋啦？“子茵嘴唇抿成线，眼睛眯了起来。
“我觉得这个店的东西不太好吃，菜单里不是说这个还有芝士，你看都冷掉了。还有这个面汤，味有点浊。”
子茵反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极不忘克制地捶了下桌子边缘，很是激动地说：“我就知道！”
“什么？”
“上次我和阿凯来，他说好吃啊，我怎么尝都觉得干巴巴的，看他吃那么乐我也不想打击他，然后就说带你来看看。我给你点的还是我觉得不错的，这个玉子烧，”她说到这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本来不想让你点的，还有那个年糕，我上次都试过，一言难尽啊。”
这四周坐满的人，赵颜一环顾，不觉讪讪然：“可能，这不太合我们的口味。”
“你居然吃这么久才跟我说。”子茵不厚道地哈哈直笑，手指横空比了道弧，扫过桌面上差不多吃完的饭菜，“不行哦，下次我们得去嘲笑阿凯那大傻一番。”
然后她们继续凑近小声地吐槽刚吃过的菜，饭后跑到常光顾的店买了蛋糕当“漱口”甜点，自我安慰地中和肠胃里的味道，
“燕巢“门前街道的树木如先前所言那般挂上了小灯泡，道路登时变宽敞了。
夜色如水，凉风习习，街坊笑语被吹散开。遛狗人和夜跑人偶尔碰上了会互相打个招呼，附近的人偏爱大型犬，不远处两条边牧被牵在便利店门口等主人结账出来，毛色黝亮的杜宾偶然蹿腾引来一声牵狗人的低喝。
赵颜提着面包和小盒蛋糕走着，快到门口时被谁在身后叫住了：“姐姐？”
她迟疑一下，循着声回头，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站在几步远，背着双肩包，右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指了指她说道：“姐姐，你背包忘记拉链了。”
赵颜扭过身子看了看背后的包，外层小口袋的链子果然没拉上。她腹诽自己的大意，反手将拉链拉好，侥幸那里没放什么重要物品。视线重新回到男孩身上，她稍做打量，只见男孩的手已经又放回了口袋里，他身体比起同龄小孩稍显瘦削，长袖外套挂在身上显得宽大。
赵颜向前倾了下身子，声音放柔道：“呀，谢谢你。”说罢从袋子里摸出一个乳酪包，蹲下身递过去，说道：“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提醒我。”
她想起读书的时候，有时会提前买好面包作早餐。
男孩看了眼面包，迅速道了句“不用，谢谢你”，侧着身低着头从赵颜身旁跑了过去，跑出一段距离后拐入了后边一幢房子，和“燕巢”隔着一栋。
赵颜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回住处，刚踏进院子，就听到二楼传来声音：“小颜姐回来啦~”
抬头看到那个找实习的男生正在阳台上，探出身子来和楼下的她打招呼。她也朝上挥挥手：“晚上好啊！”
“上来一块看星星吗？”男生问。
这里哪有那么多星星可以看啊，想起那晚三个人一起在客厅吃巧克力的情景，赵颜没有拒绝：“好啊。”
阳台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杯奶茶，男生坐在另一边的藤椅，穿着睡衣裤，头发还有点湿，脖子上挂了条毛巾。
赵颜把蛋糕也放到茶几上，将椅子往外拉了拉，坐下来打开蛋糕盒问道：“吃点蛋糕吗？”
盒子里的杯子蛋糕戴着各色可爱的玫瑰帽，男生看了忍不住说：“哇，这好可爱。”
“来，你自己挑一个。”赵颜双手把盒子推向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男生挑了个香草味的，看赵颜盖上盒子又问：“小颜姐你自己不吃吗？”
“我刚在店里吃过了。”还吃了两个。
“哦，”男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明天退房了，想再看看这里，这儿挺好看的。”
“实习确定下来了吗？”赵颜想答案大概率是肯定的，毕竟他这半个月大半的时间都往外跑。
“确定了，但离这里比较远，所以才要搬走。”男生吞下最后一口蛋糕，抽了纸巾擦手，靠回到椅背上看着前方继续说，“那个公司的实习工作和我研究生想读的方向更贴近，虽然内容多了些，但还是想去试试。”
“提前接触下也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是嘛？”赵颜问。
“是啊，不然读的那几年挺折腾的吧。”他又搔了搔脑门儿，语气坚定，“要是足够喜欢，我就义无反顾坚持下去。”
“哦！热血起来了。”赵颜被感染了些许，学用番里隐居在人间开商店的神秘大叔那样语调念道，“向着星空飞起来吧，少年。”
男生也哈哈笑起来：“这真能看到星星，你看！”
“是有，一闪一闪的。”赵颜也靠在藤椅背上，看着天空，星光莹莹，月亮还没过半边天。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就互道晚安了。
赵颜想起蛋糕得放冰箱，便又跑了下楼。冰箱基本只有她在用，而她要放的东西也不多，零食基本放第二层，菜肉放在底部的抽屉里。酸奶杯靠边推了推，她将蛋糕盒放了进去，这时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
她看向楼梯口，上面的身影在灯照下随着下阶梯的动作细微晃着，对是谁赵颜猜到了几分。
徐步阳拐出楼梯，站在那里看着她。只见他散着厚厚的短发，套着舒适合身的卫衣，应该是洗过澡了。
“嗨，你还没睡啊。”赵颜回来时便看到他停在门口的车，只是三楼亮着幽黄的灯，没什么动静。
“没，”对方语气平平，“今晚休息，在上面看了看星星。”
看来是很喜欢飞行和天空的人，赵颜歪头笑了笑，问他：“和在飞机上的观感很不一样吧？”
“嗯，上面看到的更亮，配着云彩，很好看。”徐步阳也笑了下，平坦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让人有点猜不透。赵颜想他是不是因为没工作，半夜闷在家里不开心了，也摸不清他下到来就站在那不动，究竟所为何事。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顺着往下问：“下来是换个地方看嘛？”
问的什么东西啊，你就不能干脆点问他下来要干嘛，话没说完她就已经自我唾弃。
徐步阳稍稍站直，视线转向玄关门，似乎真有步于庭中仰观星象的打算。结果当然只会是赵颜脑洞太大，徐步阳不过是去拉了拉门把，对她说：“我来看看门和灯关好没。”
这么说着，赵颜意识到自己又忘了他的房东身份。半夜还想着下楼检查是挺累的，想到这儿，她积极地举起手打报告：“啊，别担心，我平时也会检查的。”别担心，我是个三好房客，绝不浪费水电。
徐步阳轻笑道：“是，我知道你会。”
赵颜下来时只开了外厅边缘的筒灯，她今天没戴眼镜，习惯性揉了揉眼睛，然后慢慢从餐走出去。
这时检查水电的徐步阳按下了墙上一个开关，小吊灯也亮了，他还是在楼梯旁问赵颜：“要上楼了吗？”
“上，上去了。”赵颜加快几步走过去，伸手正准备关灯，突然想起什么，她指了指那几盏甜甜圈灯，“玄关的灯以后可以留一盏吗？有人晚归的话……”
“可以。”他答应了，也没等她解释完。
关了灯后，一楼陷入了一片漆黑。楼梯的壁灯是幽黄的，逼仄的楼道放大了拖鞋踩上木楼梯的声音，像坠在精灵发带上的木头星星毫无节奏的碰撞声。
“这周日，”徐步阳的声音从右后侧传来，“要一起吃早餐吗？”
“嗯？”赵颜停住脚步，看向他，心里默数，“四天之后？”
“对，四天之后。”他的眼睛倒映着微光，泛起些许笑意，他看到停下的赵颜不知为何而失神，也没有催促，就那么等着。
“好啊。”话音刚落，精灵拍着手掌飞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