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男子在第二天追过来了,他跪在面前,跟她说对不起。
他一直门口蹲着。女子出门,他就在后面跟着,保持三尺远,等到了不能进的地方,他失魂落魄回住处继续守着。
女子不知道怎么办,她看着他,那眉宇间分明还有初见的样子,可自己的心却如撕裂般疼痛起来,他对她的魔法为什么突然失效了。
她不想见到他了,她会忍不住的。
于是女子躲到了同学家。同学陪她去喝酒,告诉她等喝醉了,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她喝得迷醉,恍惚间被一个人拉着往外走,她扭着肩膀挣扎,挣开无力。这时有另一个人过来把她拉入怀抱,大声地咒骂着谁。
那是多么熟悉的怀抱!是她曾经日思夜想,可以聊以慰藉的触碰。
他带着她回家,细心安置她到床上,哄人喝下解酒茶。女子又变回平日的乖巧,男子却手无足措,小心翼翼。
她搂着男子的脖子,胡言乱语了很多,她说自己很疼,看到他就疼,以前不会这样的。
男子环抱住她听着,最后他们都哭了,哭得很厉害。
第二天女子醒来,看到自己还在男子怀里。女子看到他的眼睛,知道他一夜没睡。
她不想知道他的所有,她突然厌恶自己为什么一眼就能洞悉他的一切。
眼又模糊了。
“你走吧,回去把书读完。”她用力推开他,“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了。”
男子却不让她松手,说酒精作祟,说对不起,都是他的错,说“太想你了,只爱你一个”。
仿佛那连开门都不耐烦的人,不是他一样。
酒醉半宿,女子浑身软绵,被迫倒在他怀里许久。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少大吵,往记忆里随手摘撷都能蘸到满手清甜。她想到他家里没出事前,他去打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沾到了水,只是为了亲手挣钱给她过生日;又想到他们一起去看日出,他背着累得走不动的她下山,哼着小曲儿哄着背上的人,他连声音都有魔力啊,唱歌那么好听。
他们已经好久没一起旅游了。
“我们再一起去一次旅游,然后就分开。”女子艰难蓄力,用力推开了他。
他说好。
他们去了一个海岛三天,潜到海里看鱼群,参加了当地的宴会,围着篝火跳了舞,最后坐在海边等日出。
“你不要来找我不好吗,你坏人做到底,不要来找我,我就可以早点放手了。”她看着灰白的天际。
“我们不要放手,你给我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他哀求道,眼里都是她。
女子看到他拳拳盛意的脸庞,心里又袭来不易消散的阵痛,泛着微苦。她忍着那味苦,迎上他的目光,试图在他眼里找到那道光。
“你回去,把书读完,不要辜负了阿姨和你哥哥。”她重新看回地平线,一缕光刺穿了云层。
“我从五岁开始喜欢你,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喜欢上另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如此投入地去爱别人了。
沉默良久,她直面心里的自己,“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知道。”男子喃喃道。
“真的很讨厌。”——不要再说了,她的心脏勒令她——“都是你的错。”
男子抱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搂入怀。
“你为什么要来。”明明早点放手可以减轻痛苦。
她枕在男子怀里。当发现自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时,她终于委屈地闭上了双眼,右手揪着心口的衣服,因为那个地方一直在她身体里大喊,明明自己要支离破碎了,还是忍着刺痛哀求她。
“我现在无法再和你在一起了,你懂吗?”
“嗯。”
“我曾经说过要在三十岁前和你结婚的。”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来个约定。”
男子一直看着她,她抬头,见到那双眼里尽是痛楚。
——走吧。
“到我三十岁生日的那天,零点,我们第一次一起旅行的第一天去的一家清吧,到时,我们在那里见面,如果我们还是一个人,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她笑了,字字清晰,“这几年你想找谁就找谁,有更好的人,就抓紧机会和她一起吧……别再干蠢事了。”
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抱,似乎倾尽了那个人所有力气,他坚持又无力地说着“不要”,“不要这样,这样你会难过”。
“我已经很难过了,不会有更难过。”海上晨光熹微,女子回抱住他,像那天从家里出来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回去吧。”
女子坐在那里,淡淡地叙说着,像在弹奏一曲悠然远久的旧词。
什么坠在赵颜心口,泛起阵阵酸苦。
男生眼圈泛红了,声音有点哽咽:“这……你们后来还有见面吗?”
“想完全没消息是不可能的。”她笑容无奈,“但见面几乎没有了。”
“可是……地方要是走错了怎么办?”男生追问,“或者时间没对上。”
“那就没有了。”她的话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
“你还爱他吗?”男生又问。
女子没回答。
“如果还爱,交给了天意,不会觉得可惜吗?”男生吸了下鼻子,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赵颜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男生回过头,急声辩解,“我不是说原不原谅,就是……唉,有念想,她也难受不是?”
“她是……”赵颜出了声,却没想到说什么,其他两个人看着她。她憋了口气想了想,终于说出个词,“她是勇敢。”
她早已是曲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多少爱恋是在犹豫不决中终结,缠绵在人云亦云里降温,又有多少期待在聚散离合后和缓。她与爱情狭路相逢,却未曾怨天尤人地追究背叛的恶行,依旧直率地张开臂膀拥抱她,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
女子的睫毛颤了颤,男生仰头把茶杯里的水一骨碌喝尽,喟然道:“是,勇敢。”
赵颜含化了嘴里的苦涩,一口咽下顺平了一胸口的气,看着女子,“你是不是决定好了啊?”
女子释然地笑了:“嗯,我来也不是为了见谁,当是给那时的自己一个交代罢。”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零点了。”男生看向挂钟。
胖胖的指针过了11,未到半。
女子放下蜷曲在沙发上的双腿,扶着凳面站起来,边垂头理西裤,边点头道:“嗯,我差不多时间走了。”
“还回来了吗?”男生问。
“不了,我在那里坐坐,到时直接去机场了。巧克力你和妹妹一起分了。”她笑了一下,“还好吃吗?”
“好吃啊。”男生剥了一块白巧扔嘴里。
女子起身走向玄关,她的行李从刚才开始就放在那里。
“哎,你好。”楼梯间挡住了视野,但还能听到说话声。
“你好,要走了?”出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走咯,下次再来。”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不刺耳的“咯咯“声,温柔的女声伴随着滑轮滚动的声音。
男生忍不住冲了过去:“姐,生日快乐!”他用力地说,“你要幸福啊。”
“谢谢。”女子说,“再见了。”
声音像徐徐落下的琶音。
赵颜跟在后头走近,看到徐步阳站在小客厅门口。女子戴上了贝雷帽,拉着行李箱走进了昏黄的院子,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轻轻带上大门。
“唉,”男生目送女子离开,恹恹又不甘心地问赵颜,“你说他们会见到吗?”
“不知道。”赵颜心里空空的。
片刻无声,男生回头拍了拍赵颜肩膀,“这位姐,我也回房了,还有这位哥,晚安。”说完闷着
头走上了楼。
赵颜吞下喉咙的酸涩,耸了耸肩,朝徐步阳一笑道:“晚上好啊。”
“晚上好,你们都在一楼啊。”徐步阳礼貌回笑。
偏厅的灯亮着,看来他是在什么时候回来,又一直待在里面。赵颜摸了摸手臂,问他:“你也听
到啦?”
“听到了点,你……”徐步阳关切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赵颜听出字里行间的意思,轻松地笑了笑:“我没事啦。我去把客厅收拾下。“转身回去整理桌
上的巧克力。包装纸和花边纸垫都很好看,她刚留了几张没扔,打算带走的。
她放好那两盒巧克力,又开始找遥控器关电视。徐步阳不声不响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东西伸到
她面前:“给你。”
是个白色的长方形盒子,手掌一半大小。
“什么,不用啊。”怎么突然给起她东西,赵颜没多想直接习惯拒绝了。
“是给你的,我在巴黎看到,买了几盒。”他直接把盒子放到赵颜手心里,说,“你打开看看。”
赵颜看着直接被塞到手里的盒子,眨了两下眼,也不再做无谓的推脱:“那我,就收下了。”
盒子上面还是凉凉的,她打开,掀起盖在上面的一层烘焙纸,下面躺着三颗巧克力,粉色、原
色、绿色的印花,很可爱。
赵颜手一顿,不觉笑开,眼睛像被点亮的星星,骤然明亮起来,她抬头看向徐步阳说:“谢谢!”
“喜欢就行。”徐步阳也笑着看她。
“其实我没什么,”赵颜双手握好盒子,背部贴上沙发,一点点滑到面上坐好,“我只是在想她
可以不那么做的,如果当即一刀砍断,那男生可能也最多消沉一段时间,然后会开始新生活了吧。”
拇指摸了摸白盒子,她接着道,“可是我猜啊,她或许连让那男的多颓废几天都舍不得,她放在自己情感之上的甚至会不会是那个人的感受?所以才会有这么个虚无飘渺的约定。”
“为了让那个人尽快振作起来?”徐步阳靠在沙发后背,手腹搭上边。
“只是我猜的。”
“她会没事的。”
“嗯?”赵颜抬眼望他。
“你不是说她是勇者吗。”
“我说她很勇敢。”
“所以你看呐,”徐步阳转了过来,弓着身,手臂枕在沙发上,指了指茶几上的黑巧,“会好起来的。”
“嗯,”赵颜若有所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谢你。”
“怎么又谢了。”他一笑,恍如有谁在寂静里拨动木吉他。
她扬了扬手里雪白的盒子:“谢这个。”
她话音刚落,徐步阳的手不明所以地抬起,又很快不太自然地放下,直起身问道:“不客气,不早了,要上去了吗?”
“是啊,欸等下,我拿点东西。”她起身探到茶几那边,伸手拿起牙签筒压着的纸张后退回来,用左手撑着沙发靠背顶翻了过去,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什么?”徐步阳问。
”啊?”赵颜看到他低着头,便自己也跟着垂下头去,看到了沙发上一个逐渐充实变浅的巴掌印,后知后觉旁边这人是半个房东,她马上警觉起来,“捷……径?我鞋子没碰到沙发!”
“不是,你手里的,拿来干嘛?”徐步阳忍着笑问。
“噢,这啊,”虚惊一场,她偷偷舒了口气,“就觉得好看啊,先收起来,可以做手工。哦对,巧克力得放冰箱吧,您再等等我。”她往餐厅跑,盒子放进去后又回头看徐步阳,问,“其他的要放过来吗?”
“哦不用,上面有冰柜,可以放。”
“行。”她关好冰箱门,快步小跑回来。徐步阳从小厅中提出箱子,站在开关旁等她。
关好一楼的灯,两人一起上了楼。
“那个手工,有空能给我看看吗?”徐步阳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手工?”赵颜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捏到手里的包装纸才想起自己是顺嘴提过那么一茬,想想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便爽快答应了。转而一想,徐步阳这难道是要检查她有没有说谎,那未免太小气了点。
小气和现在认识的徐步阳,她自个儿进行了一番客观的比量后,也觉得说不过去,很快便自行否认了“检查“这一无端的猜疑。
徐步阳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形象此时在别人心目中就像只飞舞的风筝,不断升起落下并还绕了好几圈,他甚至还有点开心地确认:“说好了。”
“好,记着呢。”赵颜结束了心里的念念碎,开始胡思乱想徐步阳会不会又叫上她去吃早餐,他们还有好几家店没一起去过,或者直接去上次那家也可以。这回再去的话,该轮到她来给他们叫餐了。
但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只是安静地继续上楼。
最后在二楼的楼道口,他们互道了“晚安”,一个到了房间,一个继续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