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咚、咚、咚。”
赵颜窝在被窝里,被渐渐加重的敲门声叫醒。
她撑起身子看向门口,腹诽这大清早的到底是谁。窗帘只拉了一层,根据窗纱透进来的亮度,现也不过七点多的样子,怎么有人这么不识相。
不识相的人又敲了两下门,自觉开声了:“早上好!起来了吗?”
徐步阳?她爬下床,趿拉着拖鞋开了门,站外面的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赵颜睡眼惺忪,她探出头去,门挡住了半个身子,问:“你怎么在……”
“早啊!”徐步阳打断了她,笑容清爽。
“早……上好。”她掖了掖睡衣下摆,眼睛眯了眯,还是没找到状态。
“你还没起啊?你……忘啦?”徐步阳睁大眼睛看她。
“嗯?”忘了什么吗?赵颜用手背拍了下额头,摸索着记忆碎片,脑海里拼凑一遍。
昨夜他们从烤肉店出来后,因为徐步阳也没开车,是直接从“燕巢”走过来的,所以两个人便一起沿路往回走。
许是因走在幼时长大的街道上,徐步阳意外地有些兴奋,指着道路和店铺给赵颜介绍:“这里你不用怕迷路,街道都互通的。你看到这几座桥没?那边的二号桥离‘燕巢’最近,过了桥,一直走,右转就到了。”
他也是习惯称那里作“燕巢”。
那个时间点的闹市灯火通明,居民趁着凉夜出来散步,饭后上街,再来第二轮觅食的也不占少数,江边穿梭着夜跑的人,缠绕于沿路树木上的led灯泡把光铺到很远。
“晚点里面的树木也会挂上灯,门口就更亮了。”他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颌。
“真的?‘燕巢’那边?”赵颜看向他示意的地方。
“嗯,我今天从外道过来,看到警戒线拉起来了。不过那边住人,也不能像这边这么亮,应该是挂一些到树上装点。”徐步阳不慌不忙地说着。
赵颜听了他的话,忽然期待起来。
“嚯,你看那儿!”赵颜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之前吃过的那家老字号,这时已经打烊了。
“那家店,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母亲会带我们去那吃早餐。”
“我刚来的时候去吃过,味道很好,汤清淡,也很入味。”赵颜回忆着,“那时很多东西都卖光了,不过还是不时有人进去点餐,生意挺好的。”
“你下午去的?”
“嗯,下午。”
“难怪,他们只做早上,卖完就没了。这家店好久了……”说到这里,他又不那么兴奋了,微微仰起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停顿不是故作深沉,赵颜想他只是不得已被思绪牵绊住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比我都还老,生意好是真的,有情怀也是真的。”
他的眼里尽是真挚,所目及的似是比眼前更久远的景色。
“那我下次早点去。”羽毛飘呀飘,不知从何处来,落到赵颜心底。
她想知道徐步阳看到了什么。
“对,早点去。”徐步阳思忖片刻,语调骤然提起,气息都变得轻快起来,“要不明早我们一起?”
“明早?”赵颜机械地重复。
“对啊,我带你去吃他们的招牌面。你几点上班啊?”
“中午前到就行。”程星说还要和她们讨论幼儿园的宣传,接着继续着手一家饼家的中秋饼盒设计。
“那去吗?去吧?”徐步阳等着她回答,表情还有些许期待。
“去,”她其实很喜欢早餐,虽然总是错过,“得几点啊?”
“八点?”徐步阳报了个点。
“可能我会起不来。”还有一张图,晚上她要做下收尾工作,但应该不会弄到太晚,“我试试!如果起不来,你就……”。
“你可以的。”徐步阳一脸信任。
现在看来那意思根本就是“有我叫你,你可以的”,赵颜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门口的人,让他稍等等。
怎么又让人等了,她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日程表毫无预警地被插入了一张异色的标签,在这之前都是行行紫色,偶尔一行蓝色。
套上长裙,拢起头发绑到脑后,赵颜抄起件外套跟着徐步阳出了门。
徐步阳带她来到早餐店,这一回光景果然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一楼柜台和厨房玻璃前都站满了人,点餐、取餐、付账,大家都熟练又自觉地完成自己那一环。一楼二楼满是人,这会儿鲜少小孩,学生都上课去了,多是上班族,还有坐一起唠嗑的街坊。
“二楼还有位,自己上去看哈!”柜台的妇人在人群后,扬起下巴朝他们示意,手里是一刻也没停,利落地递出单据和取餐器,忙得应接不暇。
徐步阳领着赵颜上楼,楼上也没有空桌子了。他们和一个穿通勤装的女生拼了一桌,徐步阳问了她想吃的,让她坐着占座,自己转身下了楼。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旁边的人已经慢条斯地吃见底了,连汤汁也喝得干干净净,她抓过桌上的包装纸和纸巾攥手里,端着面碗走下楼。
座位靠里面,就在红木护栏旁,低头便可看清楼下景致,只见来人络绎不绝,在途径拥挤的地方时,人们还会小心地把餐盘举过头顶。
徐步阳上下了两趟,拿回来的不仅有馄饨和伊面,还有一碗牛腩和一碟烧味。面食正如上次一样咸淡适中,肉油而不腻。
店里开着空调也暖呼呼的,餐食芳香四溢,耳边传来男女老少的说话声、取餐器红点闪烁的滴滴声、大漏勺打入汤汁溅起又滴落的啪嗒声。只要走进来,接过这里的一只碗,即使你只是初来乍到,也定会迅速被拥进这场热闹里,躲不及,亦无需乔装。
这不是时间长河里打捞上来的灰沉沉的断壁残垣,抬眼一望,横窗外重重翠绿摇曳,对面一户人家的天台种满了橙色的炮仗花,衬着蓝天白云,恰如一股清泉泼洒沁心田。
“怎么样?”赵颜向來是食不语,这会儿更忍不住闷头品尝,直至听到徐步阳压低的声音才发觉自己失礼,无意忽略了同行的人——还是起大早跑了两趟给她送餐的人。
“好吃!”她握紧了勺子,稍稍坐正。
“好吃就吃!”徐步阳甚至把肉往她那边推了推,笑着问,“没白早起吧?”
“嗯,下次还来!”想起今早赖床被逮,她吞下一颗馄饨,心虚地小声补充,“早睡的时候……”
吃完走外店门外的时候,徐步阳指了指对面的烧腊店,告诉她叉烧是对面买的。
“但你不太喜欢?”他侧过头问赵颜。
“叉烧?”她是不太中意叉烧的味,但不至于吃不下,刚才也很认真吞了几片,这本来没什么。可当那点小动作不仅被看穿,还被问个始料未及时,就不免有些尴尬了,“叉烧很好吃,只是我不是很能吃下它的味。”
“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徐步阳表示理解,没再就此探讨。他又指了指旁边的肠粉店,“我去给外婆带一份,你还想喝豆浆吗?”
赵颜跟着他走进去,里面飘着热乎的豆香味。
她下意识挠了挠手心,帮鼻子再偷了点豆香,继而才说:“不用啦,很饱了,下次再来!下回我请你。”
徐步阳付钱之余看向了她,漫不经心地笑了:“好啊,那先约好了。”
徐步阳外婆住在两个街道外的一栋单元楼里,离“燕巢”并不远。
“这边二楼有露台,可以养花和活动。”走在廊间,他压低声音说话,像刚在店里那样。
他们的脚步停在东南角落的一扇门前,徐步阳拿出钥匙开了防盗门,又推开里面一扇木门,声音不算太大地喊道:“外婆,我来了。”
赵颜跟在后面走进屋,地板锃亮,鞋柜旁摆着两双鞋。一番观察后,她抬起足腕脱鞋袜,光着脚径直踩到地板上,小步走到了客厅口。
脚底毫无阻碍地接触了地面,木地板凉凉的。
徐步阳把餐盒放在鞋柜上,已经率先走到更里面。赵颜左右张望了下,决定先站这儿等着,青年进去的方向传出渐近的说话声——
“阳阳,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回来的,来看看您。”
“好好好,我刚买菜回来,今天你在这吃饭吗?”
“在的。我还给你打了肠粉和粥。”
徐步阳外婆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瞧见站在客厅前的赵颜,惊讶地眨了眨眼:“哎哟,牵牛姑娘也在啊。”
徐步阳显然愣住了,含糊地重复道:“牵牛?”
赵颜对上了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耳根有些发烫,决定还是先避开他的探究:“奶……外婆好,我们刚在外面吃早餐,吃完我一起跟着过来了。”
“有心了,牵牛姑娘。”徐步阳外婆又叫了一声,徐步阳在一旁趣味盎然,一副随时举双手提问的架势。
赵颜很是无语,敢情你还好奇上了。
“哎呀,你怎么还脱鞋了,不用脱。”老人边说话边弯下了腰,拉开鞋柜,拆了一双新的居家拖鞋给赵颜,然后拍了拍徐步阳的胳膊让他招呼好客人,“步阳你们去坐,我去厨房把粥放好。”
“打扰您了。”赵颜稍欠身。
徐步阳外婆念叨着“没有没有”,往一边的厨房走去。
徐步阳带着赵颜走到客厅沙发旁,他果然一坐下就问:“怎么回事?外婆为什么叫你牵牛?”
连着听了几遍这称呼,赵颜实在有点难为情,但回忆起来又挺欢心的:“就是有天,你外婆听到我的名字……”
赵颜间或早起会碰见徐步阳外婆。有次清早赵颜见日照怡人,便搬了藤椅坐在门廊吃早餐,老人来了在院子里顾花。当时赵颜边吃边专注于一本小说,忽然听到老人念她的名字:“赵颜,赵、颜。”
“在,怎么啦?”被长辈点名,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徐步阳外婆蔼然看向她,说道:“你上次说,名字里的yán是哪个字啊?”
“颜色的颜。”
“哦……”老人点点头,思索片刻,“赵颜,是取‘朝颜’的谐音吗?”
“是啊!您怎么知道!”
赵颜卯时出生,当时赵母看着初生的婴孩,累,也很欣喜,她看到窗外早已破晓,云蒸霞蔚,不待须臾就取好名字——单字“颜”,赵颜,朝颜,清晨盛放的牵牛花,愿她坚韧、顽强,无论潮起潮落。
这都是赵父告诉她的。
赵母只说想到自己以前住的地方有一株牵牛,长势泛滥,皮实,抓到东西就攀着往上爬,还要缠着其他植物,这年拔了第二年又冒出一棵,烦得人头疼。
认识的人偶来闲谈,东拉西扯也会谈及取名,大家会半开玩笑问她可是出生就选好行业,却极少有人想到这层。徐步阳外婆能想到,定是足够爱花的人。
“碰巧猜到。”徐步阳外婆盈盈笑,“小颜人如其名。你若不嫌,随步阳那样叫我便好,不必另外称呼。”
赵颜拣着重点概述了,当然类似“人如其名”这样令人过分害羞的话语都直接略过了。
徐步阳听完低声惊叹:“外婆好厉害,这也想到。”
听者也十分赞同,点头如捣蒜。
“牵牛,还挺可爱的。”徐步阳又说。
赵颜靠在沙发上,不太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转着眼珠子欣赏屋内景色,正中央的墙上挂了幅苏绣,栩栩如生的花开应该是海棠;
落眼于右侧,电视旁的书柜里立着几个简朴的相框,黑白和彩照都有,依稀看到彩照拍的有大人有孩子,两张黑白照上是几个十几二十岁模样的青年。
老人在厨房还给他们泡了蜂蜜茶,说是朋友自家酿的冬蜜,让他们尝尝。说罢她也没一起坐下,慢悠悠地走出露台,蹲下来像在找什么东西。
赵颜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露台,那地上铺了草皮,中间也有个小花房。露台上的花比“燕巢”的要多得多,有的花盆绕了一圈又一圈,有的一盆盆在阶梯木架上摆着,藤本植物婀娜多姿地爬上两个花架,放眼望去姹紫嫣红。人们常道这城一年只有两季,但赏完这一院,定能多辨出一季来。
她以征求的目光看向徐步阳,用手比了比,对方意会,十分欢迎地抬了抬下巴。
得到允许,赵颜开心地走下露台,左右观赏。
“小颜,我这儿有一盆牵牛花的幼苗,你要不要带回去养?”老人抱了盆花苗放在她面前。
黑黝黝的湿土中冒出了绿油油的嫩苗。
“啊,不拿了,”蓬勃的生长令人心动,但赵颜还是摆摆手,“我没时间照顾。”
“你把它放阳台,它能自己长,不想它长太高的话,捏捏顶部就好。”老人试图教会她。
可不只这么简单的道理,联系建立后,也就一并被埋入土里,等待开花那一天,等待凋零的机会,如果没有等到呢?赵颜想起记忆里几朵紫色小花,认真地表达:“还是不好,现在不太方便的。嗯……等我再稳定些,那时想来找您,还可以吗?”
“都能啊。”老人笑呵呵道。
“好,等那时我也要把院子种满花。”赵颜替老人把花苗搬回原处,指着旁边一簇簇橘红色问是什么花。
徐步阳抱臂倚靠在门上,静静看着她们,没有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