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前院多了一样让赵颜在意的东西。
主卧的情侣离开后，身为目前唯一常住客，赵颜又重新“占据”了凉亭，而“占据”的第一天，她在座椅上发现了一本外文的影视杂志。
擦拭了书面的积尘，翻开内页。封面打的是上一年的年份，纸张散发着墨香，还夹杂了若有若无的柑橘味。
她在意这份杂志的原因倒不是她对电影有多大的研究，不过是平时喜欢收集一些旧物品，而正好又翻到几页甚是喜欢的。
杂志连续放了一周也无人认领。
后来她拍照问eva，自己能不能拿来用。
“稍等，我去问问哈。”
那天见面eva还让赵颜添加了自己的工作号，方便联系。赵颜看到eva的账号昵称改成了“有话直说，别问在吗”，签名亦如此，私人号则是“问‘在’不回”。她自己也不看好“在吗”这种无意义的开头，但看到主页上几个粗体黑字那一刻，她再一次有了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冲动。
“杂志没用了，您拿去吧。”一刻钟后eva回道。
“我想拿来用做其他事情的。要不我当二手书买了吧？”
“不用，您直接拿走吧，他不要了。”eva这次回复很迅速。
欣然道谢后，赵颜兴冲冲地摊开杂志开始撕内页。
赵颜原本并不知道eliot退房的日子，是到了那天下午两点的时候，她收到eva的信息：“小颜你在家吗能帮我看看小房那个男生在不在吗？我打电话没人接”
赵颜还没来得及回复，eva又发来了语音。
“他今天要退房了，但现在还没出来，应该是还没醒。”
“他人很好的，经常辗转我的房子，您不用怕他。“
“如果怕的话不用跟他说话，去大力敲几下他的门把他吵醒就好。”
应该是他比较怕我，赵颜走到对面敲了敲门，很快门就打开了——不是eliot，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性，开口说着不太熟练的中文：“尼号（你好）？”
赵颜往旁边走了下，退到看不到房间内景的死角，说道：“呃……房东找他。”她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房间里。
“eva？”
“yep,eva’scallinghim”
男子挠了挠后脑勺，清了清喉咙：“gotitanythingelse”
“no”
“thanks”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有人低语，赵颜像是错脚踩进了一团松软得呼啦呼啦的厚海绵，耗了点功夫才终于找到落脚点。
“天哪他是不是又带朋友回来了？”不到五秒eva又发来了信息，“是不是吓到您了？”
“没事，没吓到。”
只是一种似是非是的“啊，果然这样吗”的感想油然而生。
“他是不是老带人回来？”
赵颜回想，有几次吧，走过玄关时看到不一样的马丁靴。不过eliot一般深夜后半段才出没，那会儿赵颜早睡着了，也没有正面见过其他人。倒是有两次早上看到他睡在外头的沙发上，身上盖了张毛毯，真委屈了一双长腿那样缩着。
“不怎么见着。”
“他今天走，我先叫他起来收拾好让阿姨去打扫。”
“下次我说说他，如果打扰到您，您要跟我说。”eva再三提醒。
“好，真没事，eva。”
赵颜听到走廊上，eliot“嗯、嗯”地应着什么。她推开飘窗往下看，几分钟后看到背着吉他和鼓鼓的行囊的两人。男子摸了摸门口的艾拉绒球，手搭上了eliot的肩膀。他们都披着阳光。
“eliot，byebye！”
他们听到赵颜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赵颜想起了什么，朝他们挥了挥手臂：“明天呐，会是个好天气。”
eliot愣了下，迟缓地点了点头，羞涩地扭过头去，低着脑勺。男子潇洒地笑了笑，挥手向赵颜道别。
盯着紧闭的大门片刻，赵颜靠墙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点开了eliot乐队的页面，开了列表循环。
第二天，程星开车把优子和赵颜带到了幼儿园，让她们跟着负责图画课堂的老师走，自己随院长游逛。
赵颜曾想象过一屋子颜料和画笔乱飞的画面。
然而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难，图画课堂分了两个班，优子和赵颜一人进了一个。赵颜所在的教室是动物主题的，里面摆着动物公仔，和立体的泡沫模型。三面墙贴着大草原、天空、海洋，各种动物也贴在对应的位置。
天空草原的坏绕下，老师正和小朋友坐在地毯上剪着贴图，不时提醒哪个学生不要用剪刀的尖头对着别人。
“叶老师，门口来了个姐姐！”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孩注意到赵颜，尖尖的声音大喊。
“啊！！！！！”其他有几个小孩突然大叫起哄。
这一瞬间赵颜感到一群脱缰之马奔腾过她浑身每一寸的神经系统。
“安静！回位置坐好！”叶老师大吼了一声，所有小孩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没有听话回到座位上。
赵颜自小觉得老师都有种魔力，他们说过的话能刻入一个人心里很深的地方，也能在一个人心里留下很久。
叶老师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掌，盯着下面一群活力四射、跃跃欲试的“小猴王”说：“是画画的老师来了，我数到十还没回座位的人，今天就负责在旁边给其他人削铅笔！”说完就从“一”开始数起，并挥手让赵颜进来。
在叶老师的带领下，课堂按照计划有序地开展起来了。
这次课堂参与是自愿报名的，这个班正好有30个小孩，叶老师把人分成六组，每组五个人。“小猴王”手刚拿到画纸，就抄起油画棒画了起来，还有拉着隔壁小伙伴一起，两人一只小手抓着三根油画棒，一个上一个下地画彩虹。
赵颜和大家一起画着动物，然后分享了一些简笔画的口诀。叶老师顺来一把尤克里里，在旁边把口诀编成歌领唱起来。
涂色时赵颜闲了下来，走到了“小猴王”中间看。一个小女孩带了水彩和颜料，笑嘻嘻地拉上赵颜调色。女孩的手指和小鱼际总会不经意沾到颜料，她不以为意地直接在围裙上抹干，很快又聚精会神地继续混着颜色。
“你的大象怎么是这个颜色哈哈哈。”突兀的笑声像不小心描到边外的颜色，一下就引起大家的注意。
“大象不是这个颜色的，你换这个。”赵颜见看清说话的是个剔了小平头的男孩。
大家都停了下来，有的站起身，有的伸长脖子张望。
“林有成，你不在自己组，跑去许正轩那里干嘛！”叶老师疾步过去，赵颜也放下调色板，蹲着身子挪近去看是怎么回事。
“许正轩涂错色了。”叫林有成的小平头指着一副画对叶老师说。
赵颜凑过去，看到男孩纸上画了许多动物，其中大象一半身体涂成了红色。
“我要涂的就是红色，还给我。”许正轩起身去抢小平头手里的油画棒，一头碎发随着动作呼呼晃动。
“林有成，你快还给轩轩。“旁边扎着麻花辫女孩生气了，带着奶音严肃地发出命令。
“一一，你看见过红色的大象没，许正轩就是涂错了。”小平头听了女孩的话，似乎有点憋屈，气息弱了点。
“怎么没有呢！他画出来我就看到了，你还给他。”小麻花坚持。
这头许正轩也毫不示弱，说话间已经又扑了过去，张手就要抢。叶老师赶紧把两个人拉开，赵颜过去帮忙扶住许正轩，只见男孩握着拳头，使出喝奶劲儿般凶狠很地盯着小平头。
林有成被那一扑吓到了，不情愿地把手里的蜡笔扔了出来，被叶老师领回去了座位。
赵颜捡起蜡笔递给许正轩，男孩拿过笔回到座位，坐着没动。
“你画的是什么啊？”赵颜坐到男孩和小麻花后面，轻声问他。男孩画的不只是常见的草原天空，能看出动物都待在某个位置，河流上还有湍急的波纹。
“斗兽棋。”许正轩抚平了画纸的边角，回答道。
“啊，轩轩画的是我们昨晚下到一半的棋是不是！”小麻花凑过去看许正轩的画，“你看，轩轩就是用老鼠打败了我的大象，我可生气啦。姐姐你说大象这么大，怎么能被老鼠吃了对吧！”小麻花两只小手托着腮，鼓起粉扑扑的脸蛋，极为懊恼。
“它太大了，动起来都慢吞吞的，怎么看到那——么小只的老鼠。”许正轩看向小麻花解释道，声音渐渐放松。
“那那那……哎呀，大笨象。”小麻花气鼓鼓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因为一一当时就这么生气，像要冒火一样，我就想把大象涂成火一样的颜色。”许正轩忽然声音低了下来地问，“真的不能涂吗，姐姐？”
小麻花听到许正轩这么问，也紧张地瞪大眼睛望着赵颜。
赵颜轻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我说不能涂，轩轩你还会涂吗？”
“涂。”他想了想后这么答道，眼神从闪烁变得坚定。
赵颜摸起红蜡笔放到许正轩的手里：“那不就是咯，想涂什么就涂，这是轩轩的画纸，画什么是你自己决定的。”
小麻花举起双臂，乐悠悠地“耶”了一声，转过去边看许正轩涂色边说：“要是我的话，我要涂粉红色的大象，肯定很可爱。”
“那等下我们再画一只，一一你来涂。”许正轩涂完大象，又去处理其他动物。
“好耶！”小麻花好像有无限的活力，又转过身笑着问赵颜，“姐姐呢？你想涂什么颜色的？”
赵颜没想到会被突然提问：“我啊，蓝色吧！”
小麻花开心地嘿嘿笑，注意力又回到画上：“轩轩上次画的云也是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那是阿阳和我一起涂的，不过他涂太多了。”许正轩偷偷控诉。
“他都涂出边了哈哈哈。”小麻花加入指控行列。
赵颜一脸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两小只人小鬼大，一边听他们聊天，自己也在速写本上随手画了几只大象。
结束后，赵颜告别了程星和优子，搭地铁去书屋逛新出的漫画和周刊。
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赵颜回到“燕巢”附近，摸出手机看有什么好吃的。肚子饿得打鼓，她走啊走，最终收起了手机，沿着食街走进了一家店门大开的烤肉店。
饿出脾气的她把自己甩进了四人座，背包和帆布书袋放到对面，扫码研究了下菜单，快速点了几份肉和汤先下单了。
菜上得挺快，她喝了口大麦茶，开始上手烤肉，数着点数，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牛里脊送进嘴里。
啊，这正是身体想要的味道。
幸福有时也不过如此。
在徐步阳走到她桌前的时候，赵颜桌上还剩两盘肉。
“真巧。”徐步阳今天穿着还是长袖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了手臂，墨镜挂在领口，嘴角噙着笑。
赵颜咽下嘴里的肉：“嗨。”
“我和朋友在里面吃，吃完出来看到你。”他朝门口望去。赵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收银台站着两女一男，他们也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这样啊，今天住这边吗？”
“嗯。”
“那，回去见。”她拿着夹子，大有等人走了就立马开吃的架势。
徐步阳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桌上的肉，走过去和朋友说了几句，又折回来，坐到她对面。
赵颜喝着蔬菜汤，不动声色地察看对方这顿操作。蛋花和芝麻，味道甚是浓郁，但此刻她心里更在意的是最后两盘肉是不是得和人平分了。虽然自小被教导晚饭八分饱，但她现在还没到那个八分。
“你还要吃点吗？”她翻着烤盘上的牛舌，出于礼貌，还是得问声。
徐步阳觑了她一眼，禁不住一笑：“没事，你吃，我等你一块回去。”
一起回去？
赵颜觉得大可不必，不过想不到什么说不的理由，她把注意力放回肉上，夹起一块放嘴里细细咀嚼。
她吃饭向来专注，徐步阳在对面也没怎么说话，就是看着她吃，中间还替她翻了下肉，倒了杯茶放在旁边，也不喝。
毕竟有人等着，赵颜还是下意识加快了速度。结账时，徐步阳跟在后头，轻轻说了声“不急”。
赵颜收好单据，莞尔。
梁上的灯笼还醒着，木门如来时开敞，一线之外人声愈熙攘。徐步阳掀起暖帘，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