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我说过不要动他，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源姬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方木眼前黑白影子疾速闪过，最后“嘭”地一声撞到了黑色的岩石壁上。
妖化变高的源姬周身被黑色烟雾笼罩，白裳被源姬死死掐住喉咙顶在石壁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方木从未见过这样的源姬，此刻的她周身全是杀气，肃杀冷漠如同鬼神降临，似乎一点忤逆都会引起她的暴怒。
白裳被掐得面色涨红，他痛苦地握住源姬的手臂。源姬稍稍松了钳制，向前一步贴近他的脸。
源姬冷冷道：“你是觉得，我这残躯已经制服不了你了吗？”
她的手骨已经嶙峋可见，枯枝般的手半陷进白裳的皮肤里。
白裳嘶哑出声：“我……是想帮你……”
“白裳，我们认识八百年了，这种话不如直接说明白的好。是想帮我，还是帮你自己。”源姬说完，骤然松了禁锢，白裳猝不及防，摔落到地面上。
苏方木看他摔得可怜，只感觉白裳以后大概会更加讨厌自己了。
源姬面色冰冷地朝苏方木走来，苏方木大气不敢出。
瞬息，她周身的烟雾散去，体态变回了正常形态。
她走到苏方木面前，苏方木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源姬的白色面具犹如凝脂，细长眉眼却如墨，此刻她眼下的细长红色妖纹红得刺眼，这个状态下的源姬让苏方木有点发怵。
源姬走到他面前，问：“没事吧？”
语调淡漠，是她平静的语调。苏方木后背紧绷的弦瞬间松驰，他活动了一下因为攥住法器汗湿了手心的手，说：“没事。”
源姬背对白裳，苏方木正对白裳，只见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面容淡漠，看不出喜怒，似乎刚刚被生死威胁的不是他。
源姬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见白裳看向她背影时眼睛里的那一抹深沉，苏方木注意到了他那非正常反应的情绪，但白裳很快将自己情绪掩饰掉了。
苏方木不禁脑袋都要大了，这两个人杀来杀去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石桌上的阿刺仍旧被藤蔓缠绕着，藤蔓的颜色由黑红渐渐变作红色。
源姬看了阿刺一会儿，转身看白裳。白裳仍旧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受伤了。”源姬歪了歪头。
苏方木忍不住腹诽，不是你打伤的么……
白裳似不愿多谈：“无妨。”
源姬探出的半步又收了回来。
“你做不到，他的体质很奇特，你鲁莽探查只会伤了自己。”源姬说。
苏方木眨眨眼，是他伤的白裳？白裳那会儿摸他脖子伤到的？
白裳沉默不语，源姬亦不再多言。
苏方木心里有百爪抓挠，啊，妖怪们的谈话真的让人挠心挠肺。
阿刺周身的藤蔓消退而去，只剩昏睡的阿刺。
“带上它。”源姬说，“我还有事，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苏方木不假思索，他一点也不想在妖怪遍地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了。
石门关闭，闭合的瞬间苏方木听到里面传来白裳的咳嗽声。
他看了看身旁的源姬，她没有什么反应，只好按下心里的疑惑。
这次源姬没有直接飞走，她带着苏方木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一处祭坛一样的地方。
祭坛设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高高的穹顶开了一个滚圆的洞，阳光从洞口照进来，经过黑色岩壁的折射抵达圆台祭坛，变成带有冷色调的光线。
祭坛是一个黑色的玄武岩圆形石台，四只青黑色玄武岩岩石雕刻的神兽麒麟围绕祭坛一圈，此刻祭坛的圆台上，一只姿态雄健的老鹰正舒展双翅，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是那个老鹰大哥。”苏方木忍不住开口，这只褐羽黑爪的老鹰，不就是救他于岩流的那只吗？
源姬抬手微微一拦，让苏方木止步。苏方木抱着阿刺停下，源姬独自走上台阶，去往祭坛中心的黑色圆柱祭台。
“源姬大人，您来了。”老鹰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沙子在耳边摩擦。
源姬走到它身边，它顺从地闭上眼睛，任由源姬抚摸它的头颈。
苏方木忽然明白，它当时为什么对自己说那些话了。它那会儿，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死。
“你老了。”源姬说。
“恕我不能再为您效力了。”老鹰闭上眼睛。
“嗯。”源姬语调仍旧淡淡的。
苏方木忽然觉得妖的信仰和情感，简单得纯粹。
源姬不习惯抒情，也不必抒情，她收回手。
“敬谢。”老鹰缓缓低下了头，做好了准备。
源姬双手合十，唱起赞歌：“死神悲悯，汝将自身献祭，成为神之血肉，汝死后，神女将为汝燃起烈火，煅汝魂魄，赐予恩泽。”
源姬的手臂变得透明发亮，从老鹰体内吸出亮白色圆球形的妖元，她微扬起头，吞下妖元。
老鹰苍劲的身躯缓缓倒下，倒覆在黑岩祭台上。
源姬手臂恢复原状，她张开双手，祭台边缘瞬间燃起熊熊红色焰火，渐渐蔓延向中心，烧灼那失去生灵的躯体。
源姬后退一步，烈火窜起两人多高。火焰变幻着形态，那火鹰在火里最后振翅了几次，然后火焰渐渐变小。
烈火散去，祭台上只剩几点残灰。
源姬静静注视着那残星，双手合十，低头吟诵离歌。
苏方木静静看着这一切，一束光打在源姬的头顶，这一刻的她，看起来神圣地令人敬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源姬的背影是孤单，寂冷的，她拥有着强大的妖力，却很孤独地行走在乱世里。
神圣又孤独，如同她的存在本身，怪异又矛盾。
她长长的黑色裙摆沿着台阶滑落铺陈下来，露出光洁的后背。
她的后背上有黑色的锁链痕迹，交叉着穿插进她的身体里，似乎是被捆缚的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恍惚间，那黑色锁链又不见了，她重新穿上了黑色的衣袍，衣袍上浮现出泛着银色光泽的刺绣白鹤纹路，鬼魅得如同身穿黑袍的死神。
苏方木一时搞不清她是妖还是鬼。
源姬从祭台上缓缓走下来，苏方木回神。
源姬垂着眼，苏方木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疲惫。
“是不舒服吗？”苏方木问。
“有一点。”源姬淡淡说。
“这里是你的储妖阁，这些妖都是要被献祭给你的吗？”苏方木说。
源姬说：“这种自愿献祭的很少，更多的妖是被用来炼化，有很多其他用途。有些妖要炼好作他用，有些，用来吃掉。”
“你以同类为食，会不会有一天世上的妖被你杀光了？”苏方木开玩笑地问。
毕竟妖物虽然多，但修炼成妖也要百年时光，这样消耗下去，只会越来越少。
“不会，”源姬说，“储妖阁的地下有千千万万的妖，如果世间妖物太少，就放出一些。”
“你们这不是害人吗？”苏方木听不得这种祸害苍生的话，“你不是好妖吗？怎么能放妖出去害人呢！”
源姬看着他，微微一笑，她嘴唇轻启：“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好妖？还有，你最好明白，我是这些妖里，最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