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白
“啪——”
巴掌落在脸上时,燕桓思绪有一瞬空白。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被甩倒在地。
太后破口大骂,一口咬定她的罪名,右脸火辣辣的痛,心中泛起一丝丝委屈,可当有宫人前来押她时,理智一瞬间回笼。
“慢着!”燕桓大喝一声,震住了靠近的宫人,身子却跪得越发端正,“臣妾明白太后娘娘痛失皇儿,心里自是难受,一时心急。毒害皇儿这么大的罪名,臣妾担不起,也不是贤妃娘娘一句话,无凭无据就可以安到臣妾身上的。”
“还请太后娘娘准许太医查验臣妾的芋头糕,以证臣妾清白。”
太后眉头锁起,似是要不允。
一直未发话的舒砚之不动声色走到燕桓身旁三步远:“允了。先起来罢。”
很快便有嬷嬷取来了那漆描金团花食盒,里头还剩两块糕点。太医取了银针,分别查验了两块糕点和整个食盒,又将糕点掰开请御膳房的人来辨。
“臣妾在制作时只用了芋头和牛乳,皆是怀孕之人可以食用的,且采月郡主也吃了臣妾同做的糕点。问题绝不会出自臣妾的芋头糕。”
太医道:“陛下,太后娘娘。如燕妃所言,这糕点确然无毒,孕妇也是吃得的,微臣也检查了食盒,同样没有问题。”
“可是谁能保证王妃吃的那一块没有问题?芋头糕又不比汤羹粥饭,毒只能下在一碗,盒里剩下的两块是没问题,可万一王妃吃的那块保不齐就有问题呢?”李姝低眉作沉思状,“而且……臣妾想起来,燕妃方才在席间,坐在王妃身旁,还给王妃添了菜,若是……”
燕桓一拜:“这种事臣妾固然没胆子做,可臣妾现在也确实无法证实自己的清白之身……臣妾恳求陛下和太后娘娘给臣妾一个机会和时间,臣妾会亲自查明真相,还自己,也是还恭亲王府一个公道。”
“准了……”舒砚之话方落,太后急急接下:
“准是准了,不过哀家只给你一夜时间,明日辰时若不能给哀家一个说法,便要你去陪皇儿!”
燕桓深深一福:“谢陛下,谢太后。”
冷哼一声,太后拂袖而去,李姝瞟了几眼跪在地上的燕桓,转身跟着太后离开。钟粹宫偏殿外人便散了大半。
“起来了。”舒砚之拉起燕桓便转身欲走,“她既只给你一夜时间,还不抓紧便来不及了。”
“嗯。”
月上枝头,燕桓看着一桌已然凉掉的餐品,抿了唇深思。吹雪在身后苦道:“殿下,这些菜明明都没有问题,芋头糕也没有,明明什么事耶没做,偏偏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下子查也查不明白,可怎么办?”
“吹雪,慎言。”燕桓一颗心渐渐被绝望所裹挟,这种分明是被他人颠倒了黑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四更天了,你不冷?”
是舒砚之。他臂上搭了一件玄色外衣,看款式应该是男子的,径自走到燕桓身边,过时拂动烛火,晃得室内光影摇动。
“唰”一下将外衣搭在她身上,动作一丝也谈不上细腻温柔,末了轻咳:“只是怕你查明前就病倒,无法给皇兄一个交代……怎么样了?”
燕桓转头看向他,舒砚之眸中闯入的却是她右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呼吸滞了一瞬,却终究没说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你知道不是我的,对不对?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得是我……”
舒砚之垂首看着她攥紧的双手,下定决心似的:“朕信你。”
“什么?”燕桓拼命忍住泪的杏眼倏地瞪大,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
他见她这副模样气笑,修指一戳她的脑门:“朕信你。只是若把时间都用在哭上,最后太后要你偿命,朕也帮不了。”
他信她。
好久无人向她说这种话了。父母死后她在这世上处处小心翼翼,来到景国没多少时日便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如今陷入僵局,舒砚之这个按理应同太后将她治罪的人,却告诉她,他是信她的。
更漏声声,一点一滴,坠进她的涟涟心海。她说:“我知道啦。”
……
燕桓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回想重演今日宴席的情状。
她总是觉得漏了些细节。
进厅,入席,离开帮柳若尔找采月……她顺着找采月的路线走,停在那一方鎏金鹤擎博山炉前,回头看,厅内四角皆拜访了一盏香炉。
拨开炉盖,果见炉内还有余一些未燃尽的残香,她立刻回头喊在厅内陪她批文书的舒砚之:“陛下,你看。”
他起身走至她身旁,沉吟片刻:“宣太医。”
晨光熹微,晓雾朦胧。
燕桓提了一夜的心终于随着日升而下落。此刻她被众人包围着,站在建章宫中央。她看见舒羡之满是红血丝的眼紧紧地盯着她,而李姝则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辰时了,你要给哀家的答复呢,燕桓?”
“回太后娘娘,臣妾已查明真相。”
看着燕桓丝毫不惧的神情,太后面上流露出一瞬的无措,但很快又掩了去。
“问题既不出在洗尘宴的菜品,也不出在臣妾的芋头糕,而是钟粹宫殿内的香炉,那香炉里燃的,是茴香。”
“什么意思?”舒羡之立刻发问。
燕桓回头示意,太医便向前:“回恭亲王,这茴香无毒无害,有提神的功效,只是孕妇忌闻,若闻多了便会导致胎动,最终滑胎。微臣已验过,王妃入口的食物确实是没有问题,所以罪魁祸首,大抵是这宫内燃的茴香。”
此话一出,众人便已明了。所以不是燕妃的祸,而是负责操/办这场洗尘宴的贤妃的祸。
“敢问贤妃娘娘,钟粹宫平日燃的都是何香?”舒羡之眉眼含冰质问道。
李姝方才看戏的神情已然尽数褪去,凝眉焦急道:“本宫平日燃的皆是香,怎得突然换成了茴香?此时本宫也去实在是不知,也更不知晓孕妇闻不得茴香。太后娘娘,娘娘明鉴,臣妾对此事确然一无所知,还请为臣妾作主!”
太后神色古怪,沉吟许久后道:“罢了,不是李姝,是哀家放的。哀家年老了,昨日要迎贵宾,便叫停春换上了茴香给哀家提神。”
太后既说了是她燃的茴香,大家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总不能治太后的罪。于是赔了恭亲王后不了了之,众人散去。
“恭王殿下,等等!”燕桓追上舒羡之,“王妃她如何?”
“她无大碍。之前迁怒于燕妃很抱歉,今日还要多谢。”舒羡之已知小柳是被太后所害,如今看到她脸上还未消退的巴掌□□中五味杂陈。
“没事,你我不过皆是牺牲品罢了。”
她一夜未睡,回到霜华宫便更衣入寝。
……
睡梦朦胧间,燕桓感受到右脸颊传来微凉的莹润的触感,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舒砚之颦着眉为她抹膏药。
“……我怎么会梦见舒砚之?”
她拍开他的手,转了个身欲继续睡。
舒砚之:……罢了。
等等,不太对劲。
燕桓立马起身,却见他的面容在烛火摇曳中看得不甚明朗,于是伸手去碰碰他的脸,指间的触感却是异常真实。
心中一凉:“臣妾罪该万死,直呼陛下名讳不说,尊躯在前竟视而不见,还请陛下狠狠责罚!”
他轻舒一声:“你这是在同我阴阳怪气?都说了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太在乎那些礼节。”
“那你为什么忽然想到给我涂药?”
“……路过。”
“?”
但燕桓可再没胆子说些什么,他的指间就在她的右脸颊上,虽隔着一层膏药,可触感却那样奇异,使她脑海一片混乱。
鼻尖萦绕草药和白檀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