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惊情
乍暖还寒时,阴雨连绵,夹杂着些许寒气的春雨被风吹得微斜,洗月阁前传来细小的呜咽。
“我是还有些存蓄,过会儿子寻了给你送去。只是你娘此番生的是重病,靠我这点银两……”曲荷皱眉道。
那泣声更甚:“我也实在是没法儿了,苦苦求了朱嫔,她只道会为我娘备棺材钱,她朱家有钱如斯,挥挥手的事,可我娘却是连命都由不得己啊……”
原是朱嫔宫里的兰珠。
“这五年我在她手下,不说掏心掏肺,也是做牛做马,只是她心也忒狠,究竟是不把我们为奴为婢的人命当回事,怎么办啊,我娘她……”
兰珠渐渐止了泪,强忍了伤心要道别,却见洗月阁的门轻轻拉开,方更完衣的燕桓关切道:“这是怎的了,为何清早哭得这般伤心?”
曲荷忙道:“朱嫔宫里的兰珠娘病了,来寻奴婢借点银两。”
不知方才的诉苦被这位娘娘听去了多少,兰珠很怕她回去同主子告状,怯怯地绞着衣袖:“奴婢该死,扰了娘娘清梦,还请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奴婢吧……”
“无碍,”燕桓柔声安抚,“我倒是早就醒了。若是生了很重的病,你们二人的存蓄怎么够?曲荷,到时候从我那再取些给兰珠。”
她上前拍拍兰珠微抖的双肩:“若是赶不回去,我叫小乐子找些人替你去看着。没事儿,春天来了天气也要回暖,你娘的病好得肯定要容易些。”
兰珠闻言泫然:“奴婢谢过燕妃娘娘!奴婢谢过燕妃娘娘!”行将跪下却给燕桓拉了起来。
千恩万谢退了下去,兰珠心里暗暗决定,往后这位燕娘娘若是遇事,她定披肝沥血相助。
而燕桓看着兰珠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至少还在世上,真好……爹娘,这是第几年了?”
春三月,大雁飞回故人归。去岁秋,恭亲王奉命前去西域平乱,大胜。平抚完当地百姓后启程回京,如今携着妻女行至嘉永关,明日便能进宫。
恭亲王舒羡之,其母是当今圣上生母的亲姐姐秦太妃,圣上生母去的早,皇帝自小养在太后身边,但秦太妃和舒羡之常关怀小砚之,因此二人关系极亲近,舒砚之登基后舒羡之亦对其忠心耿耿。
“后日会在贤妃的钟粹宫办洗尘宴。原该在建章宫的,太后娘娘说身子不适力不从心,便交由贤妃打理了。届时恭亲王妃会带着小郡主出席。”
此时燕桓正拆着发间珠钗,有些好奇地问忍冬:“恭亲王年方几许?小郡主又几岁了?”
“恭亲王比圣上年长一岁。四年前春同王妃结的亲,王妃姓柳,徽州人,家里是书香门第,两年前生下了小郡主,起名采月,”忍冬卸下最后一只钗子,“如今王妃又怀了身子,年前在西边传的信,如今应当四个月了。”
“如此说来,恭亲王妃夫妻俩感情真是很好。”
燕桓起了个大清早,只为给柳王妃和小郡主准备新鲜的芋头糕。无他,宫里除了余沁楠无人陪她解闷,便欲备些礼予柳若尔,好多结交些能够抵足谈心之人。
曲荷拿了装好糕点的漆描金团花食盒,时辰还早,她便决定不坐软轿,步行去钟粹宫。
宫墙两旁满树扶疏枝叶,梅花谢得差不多了,好在叫吹雪趁冬采了些花瓣烘干,现在是迎春花开的时节。
“娘亲,采月的外衣落在花园了,我们可以回去拿吗?”
远远的,燕桓便听见一道清甜的童声从宫墙拐角传来。采月,她记得忍冬说过这是恭亲王府家小郡主的名字。
连连上前绕过拐角,果真看见一袅袅娜娜的女子一身青色碧霞罗衣,小腹微微隆起,一手牵着一只小团子,身后跟着两个嬷嬷。
“这位是……?”那位青衣女子看见她显然也很惊讶,一双柳叶眼氲满了徽州江南的烟雨,话语声轻轻柔柔,沾染着墨香。
“王妃,这是陛下宫里的燕妃。”
她上前一步:“是,我是霜华宫燕桓。敢问是恭亲王妃否?”
柳若尔有些害羞:“是我,燕妃不必叫我王妃,唤我小柳便是。”
……
二人果真很合拍。
一个腼腆,一个开朗,一个是江南来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北地来的异国王女,皆是京城外乡客,两人一见如故,聊起家乡轶事。
采月对这个送自己糕点吃的皇婶也很是喜欢,一口一个燕姐姐。
“难为你有心,知晓芋头怀孕吃了好,为我特地亲手备着。若早知与你投缘,也该备些礼与你。”
“这算些什么,我还怕小柳会嫌我唐突呢。你从南方来建宁,又去了西边,还习惯吗?”
柳若尔闻言又羞得低了头:“习惯。羡之将我照顾得很好,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钟粹宫。
女眷已来齐,柳若尔坐在燕桓旁边。
采月贪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柳若尔身子不方便,燕桓便起身去寻。
却见小团子踮着足去够一盏鎏金鹤擎博山炉,燕桓连上前将采月抱开:“小月,当心一些。这样子很危险。”
“燕姐姐,这个会冒烟的东西是什么?你看这里,那里,好多好多!”
她抱起采月回席,抚了抚小团子的脑袋:“这是香炉哦,放点熏料在里头点着可以变得香香的。为了欢迎小月和娘亲,所以准备了很多香炉,让小月闻到的都是香香的。走咯,我们回去吃好吃的。”
待到燕桓回来时,刚好到了时辰,太后见人都来齐了便道:“恭亲王此次前去西域平乱,做得很好,恭王妃也做好了贤内助,还给皇家又添了香火,哀家很是欣慰。今日贤妃操/办洗尘宴,大家不必拘束。”
语毕,以茶代酒饮罢一盏,席间女眷纷纷回敬。却听太后又一句:“只是不知我们陛下,何时才能生个皇儿让哀家也欣慰欣慰。”
燕桓和对面的余沁楠对上目光,会心一笑,低头默默饮茶,也无人敢回话,还是几位比较放得开的侯夫人玩笑道:“娘娘也别急,总会有的。我看这次办洗尘宴的贤妃就很有前途。”
“哪里哟,这丫头儿才是真真让我不省心,何来的前途。”话这么说,太后嘴角的笑却藏不住。
“臣妾定会尽心尽力服侍陛下,好早日诞下皇儿,为太后娘娘分忧。”李姝也笑得灿烂。
燕桓不语,只管为柳若尔夹菜。
“小雪,不知怎的。往日我很爱吃的莴笋丝今日却吃着有些作呕。”柳若尔皱着眉,面色确实比开席前苍白几许。
“要紧吗,用不用请太医?”燕桓也颦眉。
“不必,往常有些时候是这样的,这时候请太医太麻烦了。”
燕桓舒了口气,半安慰半玩笑道:“要吃些什么不若同我说,可不能照顾得没你夫君好。”
柳若尔红了脸。
座中女眷你一言我一语地欢声攀谈着,采月已吃饱喝足打起了瞌睡,被嬷嬷抱了下去。
柳若尔脸色越来越不好,燕桓盛了碗温热的鱼汤:“小柳,是不是饿着了?要不还是吃点东西,这鱼汤炖得很鲜,应该不会作呕。”
柳若尔接过碗,对燕桓笑笑,勉强舀了几口送入口中。
“还难受吗?如今这番是正常的吗?”
“小雪,我不知道……今日好像,同往常比要难受几许……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呀,小柳!快,快请太医!”
……
众人焦急地候在钟粹宫偏殿门外,原本在养心殿叙旧的舒砚之和舒羡之也过来了。二人面色皆不好看,尤其是舒羡之,担心得眉头一直未舒展过。
乌金渐沉,从午后等到暮色四合,太医终于推门,身后是几个垂着头的产婆,可他却是直接跪了下去:“微臣,微臣有罪……皇儿,没能保住。请王爷和陛下责罚!”
众人闻之皆倒吸一口凉气,舒羡之却几近怒吼问道:“那柳若尔呢?!她怎么样?”
太医被嚇得瑟瑟发抖:“王妃她无碍……”还未答完,舒羡之便冲进了偏殿看他的王妃。
“怎会如此?哀家今晨见这孩子还是好端端的,怎得会突然腹痛滑胎?!”
“微臣也不知具体,只是微臣猜测王妃今日是否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饮食,或是吃食里被下了药……”
李姝连忙道:“今日宴席的菜品大家都吃了,定然是没有问题的。臣妾特意告知了司膳,将孕妇不能吃的都从菜折子上撤了去,上菜时也同样细细地确认过了,席间并无王妃吃不得的……”她顿了顿,复抬眸看向燕桓,“倒是燕妃,她今日上午送了亲手做的芋头糕给恭王妃,这却是其他人未吃过的!”
本在思考此事原委的燕桓忽然被点名,有些云里雾里,却听一声
“啪——”清脆一响,一个耳光狠狠落在她脸上,力道大得将她直接甩倒在地。
“好哇…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毒害景国皇儿!来人,把燕桓这毒妇给哀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