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阑珊
“哼!这种时候又来惺惺作态作甚么,本嫔母家家财万贯,还会缺狐裘不成?不过前几日害得本嫔禁了足,她今日这番定是耀武扬威来了!”
兰珠看着自家主子大发雷霆,抄起剪子剪/烂燕妃送来的元夕礼,瑟缩着不敢妄动。
朱锦妃撒完气,颓然坐下:“燕妃是吧。总有一日,嫔,妃,贵妃……我会一步一步爬上去,爬到你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处,把你踩在脚下,到时禁足的时日,可就不止我这一个月了。
我要你,一辈子都锁在你那霜华宫。”
兰珠看着朱锦妃眼色,命人把已破烂不堪的狐裘拿去扔了:“是啊,凭娘娘的资质,总会有那样一日的。”
霜华宫。
“我今晨送去的狐裘,你还喜欢吗?”
“小雪送的,怎么不喜欢。北乾的雪狐,毛色当真漂亮,我一穿上,衣裳都要比人好看了。”
无厘头一句逗笑了燕桓:“你喜欢便好,各宫主子我都送了一件去,不过款式略有不同,我还担心会有姐妹不喜欢。”
“怎么会?”余沁楠隔着铜锅上空冒出的热气,看一身素绒绣花袄的燕桓,“羊肉膻膻的,这样弄会好吃吗?”
燕桓莞尔轻言:“那是自然。从前我在北乾,每逢冬日都吃这个,呐,尝尝。”
余沁楠接过燕桓夹来的羊肉片,又向递上沾碟的吹雪道谢后,鼓足勇气浅尝一口。
……
“好好吃!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羊肉可以这么吃啊!”
“那你去北乾找我啊,”燕桓哭笑不得,“况这景国的羊肉,还不及北乾万分……若有机会,带你去我家玩玩。”
融雪顺着霜华宫重檐滴滴坠落,打在青砖上,又和进将醒的冻土,润物无声。
“殿下,皇上来我们宫里了!”
“什么?”
还未来得及将铜锅收起,舒砚之踏着月光走进洗月阁。
他未着朝服,而是披着牙色祥云纹鹤氅,内里桂色仙人渡海蜀锦常服,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削去几分生人勿近之感。
温润嗓音说出的话却是寡淡得很:“同朕出宫。”
短短四字,直达重点,言简意赅。
“曲荷,去长乐宫同余贵人说今夜吃不成羊肉了,邀她明日午时来。”燕桓接过吹雪递来的雪羽薄呢披风,又嘱咐她留在霜华宫。
舒砚之见燕桓披上了外衣,也不发话,转身径自往外走,她小跑跟上。
她一直走在他身后一小步。
过了元夕就该入春了,积了整个隆冬的雪也在慢慢消融。霜华宫去往崇盛门的路程有些远,舒砚之不说话,她便低头盯着自己移动的双足。
宫灯昏黄的光将二人的身影映照在宫墙上,燕桓实在有些无聊:“陛下,为何带我……臣妾出宫?”
北乾民风较景国开放些,也不如这里那样在乎谦词敬称,燕桓说惯了,一时改口改得有些生硬。舒砚之自然也听出来了。
“往后只余我二人时,你不必拘束,在北乾如何便同我如何。”
“竟有这般殊荣?那还真是谢过陛下了。”燕桓偷笑。
舒砚之语气便带了揶揄:“毕竟北乾非伏低做小之辈,大景也须好生待燕妃。”
这可不就是前些天,除夕宴上她和元彻说的话吗,以此来噎她,燕桓有些想怼回去,可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现下看着只她二人,其实暗里护卫一大堆,若叫她的不敬之词给旁人听了去,今日她直接得被抹/脖/子。
“还不跟上。”
回过神,舒砚之已经甩了她一截,燕桓只得抬步追上
她问他为什么带她出宫,他没有答。
那日是连绵雪天中难得的晴日。两个人坐在御辇中,没有人说话。他生性冷淡,倒是乐得清净,但她看起来便像是话很多的主。
于是余光中看见,她正在偷偷透过帘幕看窗外的景致,忍不住问:“在看什么?”
那人显然被吓一跳,也不敢说在偷看建宁城,便讷讷回了句没。
恰好今日元夕,本就要出宫,临出发时想起了她,便鬼使神差地去了霜华宫。罢了,反正也是要“好生待燕妃”,便带她去瞧瞧这建宁城。
可燕桓没再提为何带她出宫这茬,他便也不回话。
实在是燕桓无暇再问。
银花火树,落落星痕。宝马雕车香满路,往来行人摩肩接踵。花灯十里,繁光点缀良夜。平日冷调的圆月,今晚却被凡间的橙黄烛光染上暖色。
街摊商埠应接不暇,拉客吆喝不绝于耳。
燕桓轻拉了一下舒砚之的袖角,朝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妪指道:“那是什么?好像今夜的花灯串在一起。”
他便同她来老妪这买了一串:“这是糖葫芦,山楂裹上冰糖。北乾没有这个吗?”
“没有,”二人又回到主街,“北乾太冷了,能种的不多,但是梅子有很多,每年都会做蜜饯,只是我不爱吃那个。”
“北乾正月十五也不过上元节,而是过庆丰节。那时人们全部聚集在街上,也是像这一样的火树银花,通城河每隔一段便有一桥,男女在花桥上起舞,家家户户都要将今年的杏仁、肉干、果子放到河灯上,到那时通城河便会缀满庆丰河灯,以示对来年丰收的期盼。”
见舒砚之没有让她停的打算,她继续:“爹娘还在的时候,每年庆丰节都会给我做糖炒栗子。后来他们死在玉倾关……算了。后来元彻会给我带梅花糕,梅子干我不爱吃,但梅花糕我还是喜欢的。”
一路下来,燕桓手里已拿了不少吃食,却还要拉他去猜灯谜。
“猜灯谜咯!猜灯谜咯!诶客官,看见最上面那盏华灯没?那是今年的大奖,猜出了谜面便可以将它带走,还赠送一碗现作的元宵。”
人群包围着灯架,你呼我和地探讨着谜面:“十日思念如渡十月,日落草塘大雁踩日,田鸭似鸳鸯把心牵,今昔对情将心独向……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看那盏花灯上刻的是北乾青梅!”燕桓拉拉舒砚之宽袖,有些恳求道,“你知道谜底了吗?”
他浅笑,嘴角弧度不易察觉:“这有什么难的。谜底…朝暮思念。”语毕垂头,掩饰自己没由来泛红的耳根。
不过燕桓根本没在意,在人群恍然大悟的谈论声中,欢欢喜喜领奖去了。左手举着糖串,右手提着花灯,勉强抽出几个手指捏着盛了元宵的碗。
笨拙模样惹得舒砚之发笑,只好前去接过她手中的碗,她却将糖串一递:“要不还是帮我拿着这个吧。”
他不答,只舀起一只圆子,送至她嘴边。
她于是垂首去接。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燕桓抬眸,一脸期待地望着他。舒砚之便也舀了一只入口,就是很寻常的汤圆,可他依然道:“是不错。”
花灯铺的老板瞧着这一幕只觉真真一对璧人,二人浅色衣衫于夜幕中显得分外柔和。他便取了笔墨到两人跟前:“客官,恭喜今夜拔得头筹,不若将谜底写在花灯上吧。”
朝,暮,思,念。
一笔一划,四个有力又缱绻的字,落在绢布上。
……
舒燕二人离开花灯铺,重回大街时,凤箫声动,游人言是“花魁献舞”。吃够了的燕桓便要去凑热闹,舒砚之却冷脸:“我不去那种地方。”
一顿软磨硬泡,他还是让了步:“我在此处茶馆等你,看完了便回来。今夜人多,别稀里糊涂走丢了,让我没法跟北乾交代。”
“知道啦。”
他就要了壶清茶,在茶馆高处俯瞰建宁城,灯月交辉,鱼龙曼衍。百姓载歌载舞,一片祥和繁盛景象。
第二壶茶饮毕,舒砚之坐不住了。明明叮嘱了快些回来,怎得还不见人?
离了茶楼,前头却见一家糖炒栗子铺。他凝了半瞬。
“爹娘还在的时候,每年庆丰节都会给我做糖炒栗子。后来他们死在玉倾关……算了。”
于是找人时手里多了一纸包糖炒栗子,他想着他乡栗子的味道,和她家人做的是否大相径庭,又想到时她问起,只说是路过顺便买的。
“好!好!”众人喝彩声就在跟前,他看见台上,花魁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却没有冰肌玉骨仙人落凡之气,不及她当夜一曲万分之一。
舒砚之找到了燕桓,她就在台下望着,一双杏眼里映着琥珀色的光。
心灵感应般,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望向他时,眸间灯火未散。
心间百思,融于一句: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