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苍灵
建章宫外天蒙蒙亮,燕桓打西边来,余沁楠打东边来,二人碰个正着,便欢欣携手踏入殿内。
停春报:“太后娘娘,霜华宫燕妃和长乐宫余贵人到了。”李氏闭目神色懒懒道:“哀家知道了。且同她们说哀家还未起,暂且候些时辰吧。”
于是燕桓和余沁楠得到的便是:“太后娘娘尚未起,二位主子稍作等候。”一句。
余沁楠不解:“往日这时辰太后都起了,今儿个怎的还未起身?”燕桓却了然:“北乾使者不日离京,她是想敲打我,元彻一走我在景国便是真正孤身一人,是可以任由她拿捏的一枚棋子,”止住余沁楠将出口的宽慰话,“没关系的,我虽不欲在此惹是生非,但求日子舒心长宁问心无愧,却也绝非软弱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便立在门外,静静候着。
“贤妃娘娘到——”李姝一身暮山紫月季纹花鸟长袄,发间珠光宝翠琳琅满头,摇曳生姿迈入建章宫。身后随着莺莺燕燕阿谀逢迎者一溜。
“告会姑母一声,臣妾来了。”李姝嘴角噙笑,目光落在燕余二人身上,“姑姑”二字特意加重了口吻。
不多时,众人被宫女领了进去,太后已“梳洗”完毕端坐于上方。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妃嫔们跪身行礼,燕桓记得忍冬姑姑告诉她行礼时万万要垂头,否则是对太后的不敬。因而她垂手,未能瞧见太后神色。
……
晨昏定省结束前一切都还正常,燕桓正听余沁楠讲述打络的技巧,不知坐在对面的长了顺风耳否,竟听得了她们的对话,悠悠开口:“余贵人竟会打络子?巧了,本嫔对这些小玩意甚是感兴趣,只是手笨,妹妹若得闲不若作一个与本嫔?”
说话的是朱嫔,朱锦妃。其母家乃建宁最有财的商贾之一,后来其父入仕,得了个正五品户部侍中的官,在朝中算不上高位,但户部掌户籍管理和赋税财政,朱家朝内外相互照应,在朝堂上的份量举足轻重。朱锦妃,锦绣前程,入宫为妃,商贾世家女以“妃”命名,其野心昭然若揭。
先帝风流,后宫佳丽多不胜数,舒砚之却和他老子全然相反,不近女色勤勉于政,朱锦妃气他从不近她身一年也见不上几次,更气六宫之中虽只她一嫔其余虽皆在六品下却有李姝压她一头,可李家毕竟势大,哪怕肚里窝了火也只能忍气逢迎。
恰恰李姝顾盼间微笑道:“本宫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既然余贵人手艺了得,不若就给阖宫姐妹都打个络子?”
余沁楠闻言眉心微动,抿嘴笑道:“是。”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汀兰苑传出痛彻心扉的一声咒骂,燕余二人坐在案前打络子,“我与她们无冤无仇,何苦为难我!仗着位份高人几等便这般压榨!”
“她们原冲着我去的,如今累你跟着受苦……抱歉。”燕桓手中动作微顿。
“小雪,不许你这般说。她们估计是想见陛下不成,闲的只好来整我们了,不必往心里去。”
“见陛下不成,何出此言?”
“呃……不瞒你说,我连陛下长啥样也不记得,圣上他几乎不来后宫,别说贵人答应之徒了,李姝估计也见不着几次陛下被气得吐血……唔,捂我嘴作甚?!”
燕桓忍着笑:“要不要命啦,被人听了去,小心你的脑袋,”她将络子搁在腿上凑近了轻声说,“这么说来,你们圣上倒是个奇人。我新婚前去养心殿那夜他也是批了一夜的奏折。”
“……是他干的出来的事。”余沁楠神色平平,专心打着络子。
紧赶慢赶,所有络子最终都在年节前赶工完毕,逐个给各宫妃嫔送了去。
给元彻的也是早已完工,可拿什么来配这络子却难倒了燕桓。左思右想,还是吹雪提议取一把中原的素扇,再于扇面画下欲告与元彻的祝语,最后将络子系于扇柄。吹雪信誓旦旦说景国人都是这样用络子的。
可扇子取来时燕桓再次被难倒了,她不会画画。
“罢了,礼轻情意重。他应该能够看懂。”
吹雪凑上去看,傻了眼——一个圆,一只鸡:“殿下,这这这,这是画的啥?”
“呐,这个圆圆的是元彻,代表北乾万里疆域上空的悬日,这只燕子便是我,寓意我随身在他乡,却一直都在他和北乾身边。”
“原来是燕子吗,奴婢还以为殿下画的……是鸡。”
燕子:?
除夕。
忍冬正为燕桓描花钿,吹雪上前:“殿下,元彻大人今夜入宫,宴席结束后便要离宫回北乾了。扇子奴婢替你收着,去找大人时从奴婢这里拿便是。”
“好。”
今岁的除夕宫宴办在华清宫。华清宫建于华清池上,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宝顶悬一颗巨大莹润的夜明珠,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正红朱漆大门顶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题龙飞凤舞“华清宫”三字。
殿前,一方白玉铺就的平台跃然水上,四角以鲛纹瑶柱撑起,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因其是以蓝田暖玉凿成。台面不比水面高许多,风起涟涟时玉台水面混若一体。四周残荷相依,锦鲤摆尾倚于瑶柱旁。
燕桓等妃嫔去时文武百官已至,各坐席间等候开场。一众莺莺燕燕间,她一身曲水纹织金缎边绀青宫装,发间点翠嵌宝珐琅银钗,左右挽髻是卿云拥福簪,同李姝秾丽的朱柿色宫装相较低调雅致不知几许。
落座,她发现她的席位离舒砚之很近,依次是李姝、她、朱锦妃及其他贵人美人们,余沁楠坐得远,燕桓有些失落。
“皇上、太后娘娘到——”
舒砚之缓步行至龙座,燕桓从他微侧的脸颊瞧去,十二毓流珠衬得其鼻梁弧度愈发勾人。
“众卿不必多礼,”声若珠玉,却比同她对话时多一分逼人,“愿新岁,景朝万民同安,海晏河清。”舒砚之举杯一饮而尽,万卿恭贺,礼乐声起,宫宴开席。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觥筹交错间不断有官员向帝王敬酒。此时便是李铮——当朝镇南大将军,李姝父,太后兄,皇帝的舅舅上前举杯:“臣李铮,恭贺陛下新禧。”
舒砚之嘴角噙笑,眉目间却无情:“快请起。”
燕桓尝着案上的炒沙鱼衬汤、花炊鹌子、余光间看见舒砚之接了一杯又一杯敬酒,感叹着他的酒量,又觉帝王须违心应和,也是不易。
“北乾使者到——”
燕桓猛抬头,果真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元彻远远便瞧见了她,悄然眨了眨眼,惹得燕桓发笑。
“北乾使者?便是护送燕妃的那个北乾小侯爷?”
“是呀,细腰长腿,皮肤那样白的,一看便是他们北乾人。”
元彻今夜一身朝服,微卷长发以马尾束起,一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含笑祝完酒便去了燕桓对面的使者席。
一旁李姝朝下人颔首,不多时便有宫人抬着赠礼进殿,徐徐展开,乃一幅千里江山图。贤妃善画,尤善丹青,此画大气,确有磅礴之意,席间赞声一片。
“尝尝这个,”燕桓递给身后吹雪一颗剥了皮的荔枝,“他们说是南疆进贡的,叫什么荔枝,北乾种不了这玩意儿……咋样?”
“别担心奴婢了,殿下一直喂东西,奴婢怎么去找元大人。”
李姝微昂下巴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微妙目光的燕桓道:“燕妃。”
燕桓元彻和舒砚之三人同时抬头。
“燕妹妹初来大景,不可能没有准备贺礼与陛下吧。”
被点名的燕桓怔住,却听席间众人赞同地附和:“是啊,此次联姻大景给北乾送了不少礼,若是此次连新春贺礼都未曾准备,北乾的诚意也太难令人信服。”
方去联络完元彻回来的吹雪急得冒汗:“怎么办啊殿下,来景不过半月不到怎么准备贺礼,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燕桓对上李姝笑盈盈的眼思忖须臾:“吹雪,去拿我的舞裙。”
李姝在宫中称霸惯了,忽然来了个跟她品级相当的燕桓心里不悦非凡,便想趁此机会好生羞上她一羞,却未料到她移步殿中:“陛下,景国物华天宝自是不缺各类珍奇,若各位不嫌,不若臣妾献丑一曲,好叫大家看看我们北乾女儿的风采,也好展示两国友谊。”
舒砚之食指轻扣龙座扶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