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瑶光
燕桓醒时,床帐外传来细小的簌簌声,她起身卷帘见是舒砚之在更衣,他正垂首为自己系着腰带。燕桓心下诧异,居然有帝王亲自更衣。
她回首缓神,望见龙榻内床被齐整与昨夜入睡时一般无二。只听那人说道:“皇家床笫事皆要由敬事房入册,如若被问起……昨夜洞房,感觉如何?”
燕桓心头一撞:“应该……还行吧。”
她答完,殿内却无人应答,她便探出头去,堪堪瞥见一抹明黄袍角掠过屏门。不消多时,便有宫女进前道:“娘娘,该回霜华宫了,今日还要同陛下前去瑶光寺祈福。”
昨夜那只小软轿将她抬回霜华宫,只听吹雪一声欢喜的呼喊:“殿下!”方下轿,便被吹雪捧起双手,从头上细细瞧到双脚。眼见吹雪蓄泪的眼睛快要掉小珍珠,燕桓连忙打住:“快些进去吧,我有悄悄话同你说。”吹雪吸了吸鼻子跟在后头。
“什么?!”燕桓瞧着眼珠子和下巴要掉到地上的吹雪忍不住发笑:“我还能诓你不成。”
吹雪为燕桓挽髻的手顿了顿:“只是他这番有何用意,莫不是轻看我们殿下?”
“你呀,昨日我去时恨不得挂我身上,生怕有个闪失。如今我同你说了这些,我是完好无损回来的,你又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对吹雪道,又似将这话说与自己听。
这时忍冬端了只托盘笑盈盈走进:“娘娘,您瞧。”掀开织金蒙尘布,盘上拖着的是套流光溢彩的头面,“今日祈福须着官服,妃是从二品,戴的是点朱头面。虽稍逊色于点翠头面,却也是价值连城,您是陛下宫里唯一的妃,这头面还只有您用过呢。”
由着二人为她梳妆,燕桓问忍冬:“姑姑,可否同我讲讲宫里头其他的几位?”
忍冬手上未停:“宫里头主子不多,比起先帝来零头都算不得,拢共那么几位。高位妃只一位李贤妃,其他不过贵人、答应、常在……统统是陛下登基时入的宫,未有听过哪位主子要陛下恩宠,大多与前朝、母家所系,皆是官老爷们家的女儿。中宫无人,六宫协理权在贤妃手上。”
语毕,芙蓉妆成。曲荷来报;“娘娘,陛下已在往崇盛门去的路上了。”
崇盛门前。太监宫女在御辇前后次第排开,因今次出行将有百姓相迎,不宜驱快马,只四匹良驹在辇前打着响鼻。北乾好骑射,燕桓虽不是其中佼佼者却也是一把好手,便一眼认出了马匹是碧眼桃花。
御前太监高义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到——”
只见他一身上玄下赤的章纹冕服,其间腾龙盘跃而上,墨发以嵌宝紫金冠束起,一双桃花曜石般幽深,那清冷得有些凉薄的眼神像初见时,带着白雪,皑皑而立,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子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不同于先前的喜服和睡袍,这身朝服将舒砚之的帝王威严尽显无遗。
相较于车外此起彼伏的贺喜声,辇内气氛有些微妙,燕桓和舒砚之一言不发,仿若相顾不相识的陌路,尽管确然也是昨日才见的面。
今日未落雪,风却不算小,燕桓倚于车壁微微倾身趁着风吹开门帘的间隙打量建宁城。就在她为幕帘又一次闭上而失落时,被舒砚之冷不丁一句惊了一激灵:“在看什么?”
燕桓怔了半晌没应答,总不能答在看你国都城长啥样吧,便只讷讷摇头。
舒砚之手撑了下颌也未再语。
一路无言。
若非不能御前失仪,燕桓简直要睡过去。
好在快要撑不住时,仪仗队终于行至了论珩山的恩华宫。论珩山是离都成最近的一座山,避暑行宫和瑶光寺皆落座于此,恩华宫在半山腰,瑶光寺在山顶,恩华宫再往上须得步行。
于是仪仗队只余大太监大宫女及礼官随天子登山,雪峰难行,燕桓却是从千里冰封之地来的。舒砚之步履轻健,她也能轻松跟上。
只是山确然高耸,行将攀至峰顶时,燕桓的气息开始有些不稳了。舒砚之未言一语,动作未停,却悄然放慢了些脚步,燕桓低了头,心照不宣地跟上。
礼佛、唱词、祷誓……一项项繁琐的礼仪下来,日暮西边。舒砚之抬手一笔挥就:“永结同心,万安长宁。”字体遒劲,力透三分。她听到他轻声说:“不仅是你我的,更是景国与北乾的。”
落日熔金,余晖交织在舒砚之玉立身姿,仿若红炉点雪,融冰滴入她心内的清泉,泛起层层涟漪,次第晕开。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她想起娘在她幼时教予她的,来自中原的诗句。
“永结同心,不仅你我,更是景国与北乾的。”
谁也未曾想到,多少年后的一场大雪中,有人带着这句心结没入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