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剪灯
燕桓收回目光，抬步登阶，她瞧着自己绣了北乾青梅的喜鞋在每一层玉阶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脚印。
每走一步，都离殿上那人更近一分。
她有些没由来地紧张，终于在迈出最后一步时抬眸，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燕桓怔住了——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未来夫婿的容貌，只是他的面相超过了她的所有预期。
她没见过男子长桃花眼，可身前这人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本当多情的一双美目却不含任何情感地凝视着她，英挺剑眉更添一股凛冽。长身玉立，一袭正红喜服绣满龙纹，金丝夺目，虬根百曲。无须发一言，自有一份气场在。
蓦地，他伸手牵住了她，将她拉至身旁。
燕桓的手心传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温热，随即融入四肢百骸。缕缕令人安神的馨香氤氲在二人间，燕桓辨了很久才想到这是北乾少有的檀木香。她只在少时闻见过几次，彼时父母尚在，阿爹告诉她那是中原特有的香，景国人崇文礼佛，就喜欢这种“做作”又“小气”的香味。如今燕桓却觉着，檀木香倒对她的味，似乎抚平了她自离开北乾以来日日的忐忑难安。
吹笙鼓簧，礼乐升平。礼官的声音响彻宫苑：“上谕：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咨尔燕氏，素娴仪矩，度循礼法，为结景乾之好，兹册封尔为妃，居霜华宫洗月阁。尔其举止得宜，性秉温和余著于家邦。恪记宫规，勿殊负于皇恩。钦哉。”
“恭贺陛下！恭贺燕妃！”
殿下贺声四起，燕桓心道，可这场联姻对她而言，当真是喜吗……
——
封妃礼不似封后礼繁复，没有盛大的筵席，没有歌舞升平的宴会。拜完堂，燕桓便被宫里的人领去了霜华宫。
雪停了，暮色四合，余晖铺展在琉璃瓦上的积雪，照映出粼粼波光。燕桓眯起眼，欣赏着难得的暖景。
却见主殿洗月阁内鱼贯而出一列侍女，为首的是一位瞧着四十出头的姑姑。这位姑姑个子高挺，眉目间尽是干练之气，不知为何，她想起她的母亲——如若还在世上，应是和她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英气。
“奴才忍冬，见过小主。”忍冬姑姑语毕，身后的宫女也齐声道：“奴才见过小主。”
燕桓不知当如何面对这场面，颇有些不知所措，身后吹雪连忙道：“殿下，快去拉起忍冬姑姑。”
她便提起裙摆，小步奔向忍冬，停下牵起忍冬双手时，暮色流连于她发间点朱步摇，引得软金流苏泠泠作响。中原的步摇是用来端正仪态，不能发出声响的，燕桓此番，算是失了仪。忍冬却并未多言，瞧着面“前女孩眸间纯粹的灵光，有些恍神。
“忍冬姑姑。”尾音带点笑意，让人没来由地喜欢。
“诶。往后燕小主就是霜华宫的主子，奴才们自当尽忠职守，好好服侍主子的……小主，山高水远，一路赶来辛苦了，今后就把这里当作家。”
“嗯。”
日沉月升，天又落雪。燕桓洗净一身风沙，此时正换了里衣，披了大氅，上了停在霜华宫前的一辆小轿。
吹雪还在轿外撑着伞，看着轿里的殿下的却有些不舍：“殿下……披风披紧，小心别着凉了。”燕桓听着吹雪带着哭腔的嗓音有点想笑：“作什么这么难过，我又不是回不来了。”可等说完，心里却涌起一丝酸涩。
“走啦。”燕桓挥挥手跟吹雪道别，缩回轿中。雪越下越大，吹雪看着那辆抬着她家小小郡主的软轿，消失在重重宫墙的拐角。
北乾婚俗，新人在大婚当天要交杯杏酥饮，若是宗室子弟，还要备一间有汤池的婚房，二人共浴，以求夫妻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可景国不同，忍冬姑姑告诉她，这里的夫妻一般要交杯合卺酒，可皇帝的妻子是皇后，她燕桓是妃，按中原的规矩，这合卺酒不是她喝得的；也没有汤池共浴，反而后妃要洗净尘灰，被软轿抬到圣上的养心殿，隔日再回宫。
不近人情又重规矩，燕桓心道，出神间，奴才提醒：“燕小主，到了。”
似曾相识的场面，她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夜风一吹，倒叫她身子一寒。宫女撑了伞将她引至养心殿前，朝里唤道：“陛下，燕妃到了。”
“知道了，都退下吧。”里头不咸不淡一声。
“小主，进吧。”
燕桓推门，便被满室檀木香包裹住，殿内烧了地龙，驱走被雪浸湿的大氅带来的寒气。入眼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屋子精致贵气的金丝楠木家具。正不知何去何从时，却听得殿内深处传来一道清冽男声：“……在这里。”
呆呆燕这才反应过来往内室走。
只点了两盏灯，案上一台，榻旁一台，皆是镌了游龙舞凤纹的红烛。那人坐在案前，还在批文书，一双桃花目始终没有抬起来看她一眼。
两人一言不发，燕桓便明目张胆地观察起舒砚之。喜服已经换掉，此时他身上的是白色睡袍，一半的头发用正红色苏绣带绑起。燕桓：长得俊就是没办法，穿睡袍都这么好看……
舒砚之却忽然抬眸与她眼神交汇，把燕桓一惊，吓得她慌忙垂下头。罪魁祸首却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开口道：“朕今夜要批文书，”修竹般的手一指，“你先睡便是。”
燕桓：“？……是。”
她便挪到榻边，爬到榻上，钻进被中。又悄悄打量一眼舒砚之，案上文书不算少，他正微微颦眉看着手中的折子。不知怎的，她却松了口气，又想起吹雪送别时快滴出泪的神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有些庆幸，有些欢喜，却也有些失落，百感交集，她自己都不明白心中所想。成婚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她忽然有些好奇，舒砚之会对成婚作何感想呢？想问他：“你是第一次成婚吗？”还没开口便反应过来，他舒砚之可是帝王，怎么可能没成过婚？
榻旁那盏红烛的微光透进帐内，燕桓却觉着颇有些晃眼，便起了身，抄了案边一把剪子，剪短了灯芯，室内暗了三分。
舒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