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许暮几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系统的了。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也许是因为刻意的遗忘，以前的事情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
但许暮并不是过于纠结过去的人，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除了未来。
“过去的苟且已经过去了，我们还需要看看眼前的苟且，并继续期待未来的苟且。”陈念哲学大师曾这么说过。说这话时她窝在椅子上吃薯片，电脑上的《甄嬛传》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甄嬛回宫，而陈念挥舞着手里的薯片对许暮眉飞色舞，“我们应该向娘娘学习，大胖橘怎么说来着……”
她把蜂蜜黄油味的薯片塞进嘴里，清了清嗓子刻意用低沉的声音说：“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陈念扮演皇上的样子惟妙惟肖，把许暮逗得笑得不停。
但陈念确实把这种人生态度解释得非常通透，可谓是雅俗结合。
这时想到陈念，许暮原本紧绷的肩膀放松下去，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她学着许念的样子把椅子转了一圈，用脚推着滑到了窗户面前。
现在是晚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座立在黑暗中的大楼，但它覆盖有无数冰蓝色的光源，蓝色的光温柔地闪烁在黑暗中，倒映在许暮的眼睛里。
她避无可避地想到了贺安。
贺安现在在做什么呢？在这个已经没有了许暮的世界线，他会做什么呢？
在过去八次的世界线中，贺安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无数女孩们语言上调情，他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总是带着半真不假的温柔表情对着不同的女孩说出一样的情话，看似温情的眼睛下面什么也没有，他似乎并不是在看着自己的约会对象，更像是观察自己的实验对象。
许暮想，那自己是不是也算贺安的实验对象呢？
在系统观察贺安时，她还是能很轻易判断出贺安说话时情绪的真假的，但等她真的去到那条世界线，去到贺安身边，她却没那么确定了。
在过去的八次世界线中，贺安从未露出过那样的神情，那样温柔而哀切的神情。
果然还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吗？明明已经观察贺安这么久了，还是会被他外在表现出的情绪所欺骗。
许暮靠在椅子上仰起头，一缕头发滑落下来，脖颈到锁骨是一道瘦削优美的线条，而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瞳里倒映着玻璃上的幽幽蓝光。
那个时候的贺安，除了调情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他不酗酒，不抽烟，从不沾染赌博，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脸上不带一点表情，是一种不好接近的漠然。
假如许暮不是在系统观察了贺安那么久，可能并不会知道贺安居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毕竟贺安在她面前永远带着笑容，眼睛里永远带着温柔和笑意，然后乖乖地说：“姐姐。”
所以还是被骗了吗？
许暮的思绪涣散了，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想。
真没意思。她近乎有些烦躁地想到。
为什么会纠结于自己被骗了呢？她应该更关注贺安这条世界线的bug，这次长达九年的任务没有完美完成，贺安的世界线可能又会停止于二十四岁这年，最后又一次重来。
这让许暮忽然愣了一下。
所以，贺安又要一个人死去了吗？
第二天在系统的世界线大厦，吴山见到许暮时并不惊讶。
他正背着手看几位新手修正官在大厅里忙碌地处理数据流和故事线，见到许暮时还笑了笑，声音温和地说：“你现在不是还在休假吗？怎么来这里了？”
吴山是个两鬓微白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大学的历史教授，虽然他和许暮算是同一时期的修正官，许暮对他还是抱着一种面对长辈时的态度。
所以这也让她很难开口。
许暮低下头，吴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许暮的肩膀：“你和我来。”
他们一起来到吴山的办公室，许暮坐在吴山的办公桌前，吴山先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才在办公桌后坐下。
“非常感谢。”许暮接过水，她喝了一口之后发现这居然还是温的，吴山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你不必向我道谢，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吴山只是笑着看她。
这话也让许暮露出了点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放下杯子后才发现吴山的办公桌上还放了一个相框，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似乎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许多年。
注意到许暮的目光，吴山笑容温和，大大方方地把相框展示给她，相框上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人抱着，头发上还扎着绸带蝴蝶结。
“这是，我的女儿和我的妻子。”吴山声音温和地说。
这让许暮有些惊讶，她接过这相框，细细打量着：“她真可爱……长得和您夫人也很像。”
许暮的惊讶不是没有道理，大部分修正官在自己的世界线里很难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像吴山这样的高级修正官竟然有妻子和女儿……
许暮有些不好的猜想，毕竟，能成为修正官的人，可不是什么拥有美好过去的人。
大概是猜到了许暮心里在想些什么，吴山只是摘下眼镜，略带苦涩地笑了笑：“对……对，我原本算是幸福的，非常幸福……”
“我和我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她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也是最了解我的人，”吴山的声音缓慢温柔，“但她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我一直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但我的妻子仍然希望成为母亲，所以……后来我们有了我们的女儿，这是这个世界上我第二珍贵的存在。”
第一珍贵的存在毫无疑问，是他的妻子。
“可就在我女儿四岁这年，我的妻子因病去世，那是我这辈子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吴山的声音很平静，他看向许暮，嘴角还是笑，“因病去世，我们在系统待了这么久，看过了无数人因为这个理由结束生命，这简直是悲剧最好的理由。”
是啊，无论多么幸福美好的生活，一场疾病就可以毫无理由不讲道理地全部摧毁。
这就像是一个蹩脚编剧结束故事的借口，或是让苦难家庭更加痛苦的打击。
“我很抱歉……”许暮低声说。
“不，不，别这样小暮，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吴山摇了摇头，“我们在系统待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戏剧般的苦难，只有真正身处苦难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悲伤。”
许暮心情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后来，当我妻子的那些症状又一次出现在我女儿身上时，我知道，这疾病又要来夺走我女儿的生命了，”吴山近乎苦笑着说，“我承认那段时间我有些疯癫了，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为什么它要夺走我此生的最爱？可想到最后，我没有得到任何答案，我只是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思考着我什么时候会死去。”
“那是我彻底放弃“生”的时候，我感觉时间在我身边都不再流逝了，”吴山接过许暮递回来的相框，他轻轻抚摸着相框里女儿灿烂的笑容，“就是在这个时候，系统出现在我的身边，因为我彻底丧失了生命的信念，导致我个人的世界线完全崩塌……”
他看向许暮，眼里带着善意的笑：“我差点和贺安一样变成一个世界线的bug，但我最后选择了进入系统，成为了一位修正官，相应的，我的女儿得到了一条被修正后的世界线，虽然没有了爸爸妈妈，但她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
所以这就是吴山进入系统的原因吗？他以自己为代价，给了女儿一个健康的未来。
“其实我没什么不满的，我在系统里过得不错，还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吴山说，他把相框放回桌上，“但系统的原则你也知道，我不能再去看我女儿所在的世界线，因为我的情感很可能影响到那个世界线的平衡，我不再只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位修正官。”
“知道她在那个世界线上幸福地生活着，我就也能感觉到幸福……”吴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大概是看的东西多了，我的情绪越来越少，可我永远会为了她而感到幸福。”
我永远会为了她而感到幸福。
这话让许暮莫名有些难过，但吴山说过，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她难过的，这也的确不应该难过，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
为了世界线的平稳，吴山从未去看过自己珍爱的小女儿。
“我知道我的请求很冒昧……”许暮轻声说，“我知道我不能再接触那个世界线了。”
“小暮，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吴山摇了摇头，“你是个好孩子，无论贺安怎么样，你都会担心他的未来，我也一直牵挂着我的女儿，希望她在外婆身边一切安好。”
“但你不必担忧，你对那条世界线的修复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而且已经改变了贺安的未来。”
“改变了他的未来？”许暮惊愕地抬起头。
吴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是的，我想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贺安不会再一个人死去了？
许暮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依然有一块地方空荡荡的。
“那就好，那就好。”她轻声说着。
送走许暮后，吴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着桌上的照片。
贺安的世界线的确被改变了，但吴山还是隐瞒了一点东西没有说，或者说，连他的权限都无法探知。
贺安从那个世界线消失了。
吴山对这件事有无数个猜想，可他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而这件事也不适合告诉许暮。
“唉……”他轻轻地叹着气。
算了，还是不细究了，系统总有它自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