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今晚贺安不在,许暮并不打算一个人缩在家里发呆。
她计划去那个新建的湿地公园已经很久了,从那片荷花池被铲除开始,再到湿地公园动工的两年,她每天都在想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就算贺安不在,她也应该去,她等了那么久。
于是许暮一个人拿起小包,在外面随便加了件米色的线织衫就出门。
湿地公园比她想得热闹得多,湖边有一块休闲区聚集了许多小商贩,孩子们在湖边的沙滩上堆沙堡荡秋千,商贩们叫卖着食物和小商品,远远望去就是一片亮光。
许暮坐在离那不远的长椅上,湿地公园最好的就是绿植覆盖面大,几个转角之间就有郁郁葱葱的树丛和灌木。
这里刚刚好,不会很吵闹,也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人群。
许暮端着刚买的一杯柠檬水,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今天有点寒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冷的。
她喝着手里的柠檬水呢,面前忽然有一个人停住,她听见那人语气戏谑地说:“美女,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许暮慢悠悠抬起眼睛,看到的是穿得很厚实的陈念,她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对着许暮笑弯了眼睛。
“这不是为了等你这个美女吗?”许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也笑了出来,“来,一起坐。”
陈念毫不客气地坐下,还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塞许暮腿上:“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啊?贺总呢?”
许暮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贺安是她的男朋友。
这得益于许暮刚上班时,贺安坚持了整整一个月送她上下班,最后被许暮以她公司离家就十分钟路程拒绝。
那时贺安还很遗憾以后不能和许暮一起上下班。
“我一直想体验一下送姐姐上学的感觉呢,”贺安说,“姐姐以后要不再背个书包,我可以每天早上给姐姐梳头发,给姐姐扎双马尾可以吗?”
许暮坚决拒绝了贺安的提议,并表示自己以后要走着去上班。
“好吧。”贺安相当遗憾,靠在书桌旁看许暮整理自己的书架,突然眯起了眼睛,“那姐姐回家会写作业吗?我可以给姐姐当老师哦。”
“宝贝,闭嘴。”许暮把最后一本书塞到书架上,转过头笑容温柔地对他说。
许暮靠在湿地公园椅子的靠背上,听着陈念小嘴一直不停叭叭着:“贺总这就不够意思了嗷,把漂亮的女朋友放这一个人坐着,为了工作也不能这样啊……”
“念念美女,你渴了吗?我去给你买杯柠檬水?”许暮把手机收回衣兜里,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摊子,“这家做的味道不错哦。”
陈念略带不满地盯着许暮,很明显对她这几分钟的碎碎念被忽视有些怨念,但目光扫过许暮手里的杯子,还是砸吧了一下嘴:“好像……是有点渴了。”
最后两人又是一人一杯柠檬水坐在湿地公园的湖边看风景,陈念还点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开开心心地拍起了照。
许暮支着脑袋看陈念拍了一会儿的照,拍完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在手机上开始修图,突然问:“念念,你男朋友呢?”
陈念依然在手机上调着滤镜参数,闻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他?应该在打游戏吧。”
“那你平时会玩游戏吗?”许暮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她稍微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挽了一下,今天的风的确有点大。
“偶尔也玩,但不多,我比较菜嘛。”陈念无所谓地耸肩,很快又拍了一下许暮的肩膀,“所以我今晚才有时间出来遛弯,遇到独自一人的许暮暮同学。”
陈念笑得毫无负担,许暮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许暮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人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情,有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和喜怒哀乐。
她以前总是远远地看着,毕竟她并不是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但今天,她莫名想知道这些以前对她来说近乎是背景板的人们,他们平时是怎样生活的。
“哎呀,许暮同学又在一个人发什么呆?”陈念摇头晃脑地打趣着,她把纸盒子里最后一颗章鱼小丸子解决后潇洒地把小棍子往盒子里一夹,一起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完事后还拍了拍手。
“没想什么,只是,有点无聊。”许暮笑了一下。
“无聊是生活的常态嘛。”陈念重新坐回许暮身边,她也学着许暮用手支着脸,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挺羡慕你和贺总的,青梅竹马的感情听起来就很难得。”
“是呀,挺难得的。”许暮说。
“但我又想想,就我小时候那脾气,狗见了都要摇头,别说青梅竹马了,我妈都受不了我。”陈念靠在椅背上,对着许暮眨了眨眼睛。
“哪有这么离谱。”许暮被她的话逗笑了。
她们两个人一起坐在湖边,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不远处人群热闹的喧嚣声被树丛隔挡了几道,显得有些遥远。
许暮随手拿出手机,对着映照着灯光的湖面拍了几张照片。
她下意识想给贺安发过去,但想到对方可能正忙着哄可爱的小秘书,手指最后还是停在了退出键。
一旁的陈念也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拍完一边修图一边说:“暮暮,平时也没怎么见你发动态,你拍照也不少呀。”
“我不太喜欢……和很多人分享我的生活。”许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
她觉得自己不能直白地说,对我来说你们都只是过客,所以发不发动态什么的完全无所谓。
“我以前也和你是一样的想法。”陈念却对她摇了摇手指,“以前我总觉得别人对我的生活没兴趣,发动态什么的太矫情了,但后来我发现,其实记录生活是给自己看的,在重要的日子留点痕迹还是有必要的……”她把自己刚刚修好的图展示给许暮看,“不然这几年几百天过去了,我好像什么都没留下,那多无聊啊。”
陈念修图技术很好,一张普通的湖景在她的调色下一下子就突出了特有的氛围感,整体看起来很有质感。
“念念,”许暮笑着说,“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个哲学家。”
“哪里哪里,”陈念谦虚道,“你才是真正的哲学家,我今天早上起床上班,就格外地想亲手毁灭世界。”
在陈大哲学家的引导下,许暮发了今年自己的第一条动态。
就是她想分享给贺安的一张湖景,客观来说拍得还是不错,灯光倒映在泛着波光的湖面,带着冬日的冷色调,还有不远处的人群,构图倒是有动有静,看起来挺能唬人的。
许暮发完就打算把手机收起来准备和陈念一起散步回家,但手机瞬间就收到了点赞消息。
“走了走了,不然人类最伟大的两位哲学家就要冻死在外面了。”陈念起身抱着身子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身体。
而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回去的许暮看清了点赞人的头像。
第一个给她的朋友圈点赞的,是贺安。
许暮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贺安时,他十五岁。
一个刚刚升上高一的孩子,没有父亲,母亲又刚被确诊肺癌。
母子俩一起住在旧城区一栋老旧的平房,那还是贺安外公留下的房子,最后成了他们唯一的住处,靠着母亲在小学当保洁的微薄工资以及外公留下的一点点积蓄勉强度日。
他起初拒绝上高中,还偷偷用几千块学费给母亲买药,最后被贺阿姨用扫把从院子里打到院子外。
贺阿姨追了没一会儿就累了,她弯着腰支着扫把在院子门口喘着气,贺安也蹲在不远处看着母亲,母子俩就这样对着流泪。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贺阿姨抹着眼泪慢慢蹲了下去,不断地说着:“你怎么能不上学啊……你成绩那么好,不能让我耽误你上学啊……”
贺安不说话,只是扭过头用力抹了一下自己发红的眼眶,一脸听不进劝的倔强模样。
天空黑漆漆的,只有院门口一盏白炽灯照亮一小片区域。
许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拉着一个行李箱,背着黑色的书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看着光照下的贺家母子,呼出的热气在冬夜变成一团白雾。
三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形,而许暮就像一个站在黑暗里的旁观者。
被她撞见这样尴尬的场景,贺安的眼神可说不上友好。
少年的皮肤有些过分苍白,漆黑的眼瞳在黑暗里就像警惕的小野兽,明明眼眶还泛着红,里面却全是陌生和警惕。
“你是,新搬来的孩子吧,我记得是叫许暮?”
贺阿姨也有些尴尬,但还是直起身子,笑着抹了一把自己满是泪水的脸,朝许暮招了招手,“是不是吓到你了啊,今天让你看笑话了……来,还没吃晚饭吧?来阿姨家吃点吧,阿姨也没做什么好吃的,你别嫌弃……”
许暮在这个世界的人设是一个父母双亡,靠着远房有钱亲戚接济的孤儿,所以贺阿姨一直很照顾她这个小邻居,家里情况再如何糟糕,也会给许暮留点好吃的。
贺安对她的态度也从以前的戒备逐渐软化,最后变成了一个喜欢跟在她身后黏糊糊地叫着“姐姐”的臭小孩。
本来就是个小孩,在这个年纪,他本应该和同龄人一样享受自己阳光肆意的高中时光,他成绩很好,长得也好看,本来应该是多少男生争相结交的好兄弟,是多少女生的暗恋对象。
可他却只能在无数个夜晚为自己对母亲的病无能为力而自责,痛恨这个没有用的自己。
在系统内默默注视无数世界运转的许暮,就是在某一天,突然被这个孩子的眼神触动,最后决定来到他身边,试图改变他的命运,至少,让他的少年时期不那么难熬。
在贺安原本的世界线上,贺阿姨去世后贺安的人物世界就完全崩塌,最后朝着一团混乱发展。
长大后的贺安变得心狠手辣,还以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玩弄无数女孩的感情,在她们对他付出真心后又立刻脱身离去,不留一点痕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渣男。
这样的世界线本身就存在问题,系统无数次试图梳理过这个世界运行的bug,可还是无济于事,最后任由它在那里以一个错误的姿态存在着。
但彻彻底底崩坏的贺安也没有落得一个好结局。
他在二十四岁这年确诊了癌症晚期,最后一个人死去。
在生命的最后,贺安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既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一个人死在了二十四岁,然后这个世界又一次倒带重来,重复上演这个悲剧。
许暮是在看过第八次贺安的死亡后,下定决心来到这个世界的。
同事们都劝她别浪费时间,这个世界内贺安的混乱太强大了,他注定会变成一个谁也不爱的渣男,但许暮却不赞同。
倒不是她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改变贺安这个家伙的性格。
只是她在看到十五岁的贺安蹲在家门口的白炽灯下,对着母亲无泪哭泣时,他的哀伤而倔强的眼神,这让许暮觉得这孩子不应该是这样。
他不应该变成之后的那个模样。
所以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在贺安十五岁这年,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黑暗之中多了她一个一直以来的旁观者。
作为系统的修正官,她也不能无视这个世界的运转原则给贺安带来什么改天换地的改变。
她只能尽己所能,陪贺安度过了清贫的学生时期,陪他熬过了母亲去世,陪他从十五岁到二十多岁,从少年到成年。
只要,只要再度过贺安二十四岁这个节点就可以了,这样就能扭转贺安因为癌症去世的剧情,系统的bug被修复后贺安就能回归原本的人设,平安喜乐地度过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所以这么多年许暮一直在监督着贺安按时吃药和体检,确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但这种强行改剧情的办法也很极端,假如贺安有那么一次忘记吃药或者体检,系统的bug就有可能乘机钻入,把混乱的剧情带回这个世界,把贺安重新推入深渊。
“没事,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许暮对着自己说。
无论贺安现在在做什么,只要过了二十四岁,她的任务完成,他崩坏的世界就会回归正常。
而她,许暮,也顺利完成了自己作为修正官的任务,可以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