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程遥五感俱失,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整个人溺毙在死寂死寂的黑夜中,好似有无数双手一股脑冲上来蒙住了她的眼,捂住了她的口鼻,拖着她的身躯直坠到地狱深处。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仅仅只是一刹那,她已无法再去分辨时间流逝的刻度。
右手腕上强烈的痛感唤醒了她,那人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碾碎她的手骨,却只字不语。
天光从无边的夜色中破开一道口子,一点点剥去了这世界的面纱。
程遥适应着天色,顺着那只温热的手慢慢向上摸索,朦胧的视线也随之清明。
暮色四合,大片大片绯红的晚霞铺在江南四月靛蓝的天空中,浸染出这世间最艳丽的颜色。
纷纷扬扬的柳絮飘落在天地间,洁白如雪,柔软如云,被野风卷着四处浮沉。”
好似下了一场大雪,可柳絮只能随风飘荡,不能尘埃落定。
绚烂又颓靡的春光中,陆斯年就站在她面前,一色的白袍,可形容却比从前要狼狈许多。
他束发的玉簪不知丢到了哪里,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眼角泛红,唇瓣染血。
程遥吃了一惊,想擦去他唇角未干的血迹,却被他偏头躲过了。
她意识到陆斯年状态不对劲,轻轻晃了晃他擒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声道:“小师叔,你头发散了,我帮你先扎起来吧。”
陆斯年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到底松开了手。
程遥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自己束发用的一条青色发带,绕到他身后,踮脚道:“小师叔,我够不到,你蹲下来点儿。”
陆斯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撩衣袍半蹲下来,听话乖巧到让程遥怀疑这是个假人。
她揣着心思,为他束发,以五指作梳,动作轻柔地将他一头长发梳拢到一处,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发带绕了两圈,简单打了个结,还留下两截多余的发带荡在空中。
她为他束好发,凝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道:“小师叔,你与魅妖交战的时候,究竟出了何事?”
魅妖擅长蛊惑人心,甚至是探知修改人的记忆。
如若……如若他知道了历经情劫的事……
不,此事绝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晓。
程遥想起老爹的话,知道陆斯年对情劫中的事完全不记得,可她现在站在这个人的身后,心跳如擂鼓。
她骗了他一次又一次,她不害怕有一天陆斯年会一剑刺杀她。
她那时只是想着,若是她真死了,便无人再去叨唠陆斯年了。
柳絮仍在飘荡,一团白云似的絮子飘到了陆斯年的肩头。
他伸手拂去肩头的柳絮,起身时扎高的马尾在空中荡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陆斯年转身面对着她,用指腹擦干了唇瓣上的血迹,垂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常道:“她以幻术测我道心,我几次历劫都不得道,道心早就受损,花了些功夫才破了她的幻术。”
程遥攥紧的手一松,继而又试探道:“可见那魅妖着实棘手,不知是怎样的幻境竟能困住小师叔?”
她紧盯着他的神色,生怕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没有,陆斯年静静地立在那,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他的身后映着一幕极其瑰丽的晚霞夕阳。
他甚至破天荒地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三百年前,我的剑断了,她以为凭这就能困住我。”
“可我并非剑修,既修无情道又岂会被困于一个小小的幻境中不得解脱呢?”
他喃喃低吟了一句,嘴角笑意未散,却忽的抬手捂住了嘴,闷声吐出一口污血来。……
程遥顿感不妙,一把上前掐住了他的心脉,哪里晓得这人看着好端端的模样,脉象却如同脱缰了的野马,七上八下、杂乱无章。
可见这回的幻境对他道心影响不小。
那柄剑于他而言怕是相当重要。
她又从储物袋中取了几粒丹药,全塞进了陆斯年的嘴里,一面拎出他那只血淋淋的手,拿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了。
“小师叔,剑没了可以再找,你要是人没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独一无二的陆斯年呢?”
“我们两个人出来修行,你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回浮屠山啊!到时候弟子恐怕尸骨难保……”
陆斯年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闻言颔首道:“你说的在理,若我身死,绝无你独活之理,自当随我同去。”……
既不能同生,便与我共死……
何其的相似啊,程遥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北平的那个荒山,陆老板死死抱着她,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她禁不住仓惶一笑,“那我只能祝愿小师叔早日得证大道,飞升上界了。”
“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破了这幻境要紧。”他转了话头,望了一圈四周的景色,指尖灵力一动,挑了个方向走去。
“这果然也是魅妖设下的幻境,我原以为魅妖会一刀了结我的性命,想来是春花替我挡下了那刀,魅妖才将其扭转成了幻境。”
巧合的是,此间幻境也是在春末时节。
春花洒了一路,两人刚走到一半,沿途风景倏忽一变,成了繁华的闹市街头。
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说的是一口软糯的吴语,熟悉的方音让程遥听了个大概。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你还不晓得吧,今天是新上任的金陵郡守大婚的良辰吉日!”
“娶得谁家姑娘啊!这随亲的嫁妆可不少啊!”
“就前些年从神都回来的那个陈大人的姑娘………”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陈大人,在神都混不下去就急忙回金陵来嫁女儿了。”
“哦哟,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少说几句。”
前头拉拉扯扯的两个看客果真不再多说,一整条长街都被迎亲的队伍占据。
最前头抬着几十箱嫁妆,又跟着几十号吹锣打鼓的,再者撒糖的,一行队伍中间唯有一个粉面郎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大红喜服,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戴的玉冠中还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圆润东珠。
这郎君瞧着比寻常儿郎要阴柔些,面皮白净,长眉下是一双细长的凤眼,鼻梁高挺,生就一张薄唇。
郎君身后便是迎着新嫁娘的八抬大轿,轿夫个个孔武有力,连跟在轿子旁边的喜娘都像是力能举鼎的练家子。
程遥看这架势,不由感叹道:“这是嫁女儿还是绑架女儿?”
陆斯年提醒道:“程遥,这是幻境,幻境中的事皆是虚妄,更何况这是千年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们无力改变,只能在适当的时机唤醒春花姑娘,结束这场幻境。”
程遥向他摆摆手,“小师叔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两人跟着迎亲的队伍来到一座府邸,匾额上书“崔府”二字。
那崔家郎君下得马来,信步走到轿前,取了如意杆挑开轿帘,柔情蜜意地唤了声:“阿晨,出来吧,我背你过门。”
轿子里头的新嫁娘探出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了崔郎君的手上。
崔郎君放声一笑,却是径直扯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陈晨的身体僵在他怀里,又听他低声道:“入了这道门,你便再没有回头之路了。”
“崔时熙,你话好多。”
她的手虚虚揽住他的肩,不客气地回怼。
“阿晨,我是念着当初那一点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才好言相劝,既然你不喜欢,那往后便都不提了。”
崔时熙抱着她进门,笑容满面。
一对新人交拜在堂,那一刻,陈晨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哀伤,生生撕扯着她的心脏。
喜盖遮掩,她无声落下一行清泪。
崔时熙没有察觉,两人额头相抵,人群欢呼簇拥着。
他重抱起她,往喜房的方向去。
按照惯例,到了喜房他就该老老实实放下她,先去应付外面的宾客。
可崔时熙却没想让她好过,他直接扯落了陈晨头上的喜盖,任凭那块红布飘到了地上。
陈晨眼神一暗,目光从地上的那块红盖头移到他身上,冷声道:“崔时熙,从前是我家对不起你,你如今做得这一切还不够你出气吗?”
“阿晨,我只是拿回了我应得的东西。”崔时熙坐在椅上,与她对望一眼,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合衾酒,“我先前落魄时受尽欺辱,在陈家仰人鼻息,陈大人看不上我,寻了个由头把我打发出去,你知道流落神都的那几年我都是如何过的吗?”
“如今我一朝得势,陈大人有难就想来借我的东风,我不过是向他讨要了一些补偿罢了,远远不到出气的时候。你也晓得,我崔时熙不过是个小人,但凡有人敢欺我一分,他日我必让他付出十倍代价。”
“我呢,就喜欢睚眦必报。”
他阴沉沉地笑了笑,手中酒盏一倾,泼了一地的合衾酒。
“阿晨,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抢到手里。”
崔时熙提着酒壶走到她面前,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嘴,给她灌了一壶的酒。
陈晨疯狂地挣扎起来,双腿胡乱地踢他,被他用一只腿强行压下。
那些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更多的合衾酒在她挣扎时飞溅到两人衣服上。
崔时熙扔掉空了的酒壶,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吻她,牙齿磕碰到她紧闭的唇瓣,索性在她的唇角狠狠咬了一口,直到闻到血腥味。
他一只手压住了她的头,逼着她迎向自己,另一只手撕开她的嫁衣,急切地往里探寻。
陈晨身子一颤,推拒他的双手死死地挡在自己面前,哑着声呜咽:“崔时熙……不要……”
“我求求你……不要……”
他抬手摸到她一脸的泪水,停下动作抱住她,“阿晨,你父亲将你卖给我时,你就该做好觉悟。”
“毕竟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凉薄地笑出声,蹲在地上亲手脱了她的鞋袜,指尖勾着层层叠叠的裙摆一卷。
下一刻,他撕开她的下裙,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女孩无助的哭声渐弱,或许是她已经彻底绝望,知道没有人会在今日来救她。
屋檐上偷听的两个人谁也不看谁,良久,还是程遥叹了口气,轻轻捂住了陆斯年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