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孟春晚间的风向来温柔，可夜半无人时那萧萧的风声卷着边儿一拂，就好像是有人在你脖子边上轻轻吹了口气，激起春花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怀抱着胳膊，紧了紧衣袖，指尖摸到了藏在袖中的符纸，安下心来。
怕什么……陆哥哥说了，不会出事的。
想到陆斯年，春花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空寂的后院，春花独自走向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
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来的阴影好像一只巨大又畸形的手将春花整个人覆盖住。
春花走到槐树底下，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
她摊开右手掌心，皱着一张脸，闭了闭眼，一狠心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顷刻间连成细细的一线，争先恐后地从她柔软的掌心涌出，滴落在槐树上。
“滴答……滴答……”
春花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紧盯着眼前的槐树。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抬头往树上看，一片树叶都没有动，周围也没有风过。
一切都很平静，春花心中一空，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地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那被鲜血染红的树干却突兀地动了……
粗糙的树皮扭曲成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人脸，那大抵是嘴巴的位置张开了一道小口，滴落下来的血液都被这张嘴吸了进去。
春花张大了嘴，一时竟发不出声。
她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牵扯住，身子踉跄了一步，狠狠摔到了地上。
一股剧痛从她被割破的掌心处传来，春花惨白着脸翻开手心。
那血竟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掌心流出，被无形的妖力牵引着送入槐树的口中。
如果再不停手，她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春花再不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符纸，还没来得及念口诀，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树枝趁着夜色袭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春花捏在手里的符纸缠到了空中。
她怔愣在原地，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失声尖叫:“啊！”
“陆哥哥！快来救我！”
少女尖利的音色打碎了宁静的夜，极轻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春花惊喜地回头，在朦胧的夜色中她渐渐看清了来人的脸。
“怎么……怎么是你？”
那个比她还瘦弱一些的少女蹲下身来，用一只手圈住她，像是无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三秋一面问她，一面抬手往虚空中一抓，强横的妖力断开春花和槐妖之间的牵扯，那槐妖刚刚聚起来的人脸被这一记妖力打散，彻底没了动静。
“陆斯年，妄你身为浮屠山德高望重的师叔祖，竟是如此冷血无情，用这般手段引我现身，比起我这妖怪来，你倒是更像修炼千年的大妖啊。”
三秋冷嘲热讽了一句，溢出的妖力横扫开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从二楼落下两个人影，正是守株待兔的陆斯年和程遥。
陆斯年轻描淡写地回道:“你说得对，我该再无情些，早在五百年前就结果你的性命，也不至于多浪费这几日光阴。”
五百年前……
程遥想，她果然就是当初闯入浮屠山的魅妖晓。
在场的四人中，只有春花一个还被蒙在鼓里，她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只想远离三秋的怀抱。
她挣扎起来，口中胡乱地喊:“你放开我！你是不是跟那槐妖一伙的！你快放开我！”
魅妖晓叹了一口气，拥住春花的手更紧了些，任凭她在自己怀里乱动，“如果我和那槐妖是一伙的，方才又何必救你？倒是那浮屠山来的臭道士，用这种办法引槐妖现身，无异于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你乖一点儿，我不会伤害你的。”
面对魅妖的指控，陆斯年承认得一片坦然，“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暴露身份。五百年前，你甘愿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占卜结果只身闯入浮屠山，如今又怎么会弃她不顾呢？”
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程遥知道哪怕今夜魅妖没有出现，陆斯年还是会出手救下春花。
可就如魅妖所说，陆斯年拿一条性命做赌注，太过于冷血无情了。
陆斯年修无情道，看不见芸芸众生，似乎也从不在意天下人的死活。
只是有那样一个世俗既定的标准立在那，让他装作心系天下的样子。
程遥颇感头疼地一摇头，却听魅妖道:“五百年前，我求得贺青山一卦，侥幸从浮屠山逃生，便早就想到了有今日这劫。”
她轻轻拍了拍春花的后背，带着妖力蛊惑道:“睡吧，醒来或许便好了。”
春花软了身子，靠在了她的肩头，又被她缓缓放倒在地。
魅妖晓沉默着起身，松了松筋骨，地上的影子在一瞬间拉长，她浑身上下都裹挟着一团黑雾，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妖力如野草般滋生，她出手的动作极快，须臾间已经和陆斯年过了不下百招。
以程遥的目力，只能看到两道上下翻飞的残影。
“陆斯年，你身后那个丫头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两人打斗途中，魅妖突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程遥指尖一动，暗自掐了个法诀，就见一团黑影势如破竹地冲向她。
程遥当即调动周身灵力，法诀出手唤出一条火龙来。
那黑影在空中虚晃一招，略过程遥直往外窜，“陆斯年，我给你个机会了结遗憾。”
陆斯年一脚踏出，身形已在几步之外，他正要追出去，却忽的回头看了程遥一眼，一抬手翻出了一张符纸。
“自己小心。”
留下这一张符纸，陆斯年不再犹豫，人影一晃而过。
他方才回头的那一眼，让程遥不禁感叹，难得他还能想起自己。
程遥琢磨起手里的符纸来，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丫不就是当初贺青山给她的“保命符”吗？
不对，这符比那所谓的保命符还要复杂一些。
程遥磨了磨牙，越发确信当初贺青山给她的符纸就是能引来天雷的引雷符。
这诡计多端的老狐狸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程遥将这笔账记在心上，转头半扶起昏倒在地上的春花，凝聚灵力往她额间一点。
睡梦中的春花只觉得额头冰冰凉凉，冲散了昏昏沉沉的意识，脑海渐渐变得清明。
她眼珠子囫囵转了两圈，双手一抓，终于从梦中惊醒。
一看到程遥，春花再也抑制不住受惊过度的反应，吓得哭出声来。
“程姐姐……刚刚……刚刚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是说陆斯年？”程遥用衣袖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点头道:“我不想骗你，他的确如魅妖所说，是个无情之人。今夜此事，陆斯年、魅妖和我都利用了你。对不起春花，让你冒险受惊了。”
春花紧紧揪住她的衣角，颤抖着声道:“那她又是怎么回事？三秋她……真的是妖怪吗？”
“你听说过魅妖晓吗？千年前魅妖晓诞生于金陵城中，魅妖一族生于宿主的怨气，他们会一直吸收宿主邪恶的力量直到摆脱宿主寻找下一个目标。为了获取宿主身上的怨气，他们会不断蛊惑宿主做出交易。晓的宿主是一个普通的士官之女，因为所嫁非人，这才诞生了魅妖晓，晓帮宿主达成心愿，杀害夫家数十条性命，宿主也油尽灯枯死去。”
“三秋就是魅妖晓，而如无意外你就是当年宿主的转世。”
“我……”春花指着自己，觉得她说出的话既荒谬又带着点无可反驳的宿命感，她使劲地摇头，自我安慰道:“什么转世？我才不信呢……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骗我的？太晚了……我得回去睡一觉……”
“她说的都是真的。”
魅妖晓的声音回荡在两人耳畔，那团黑雾静悄悄地出现在庭院中。
“小丫头，还记得我说过吗？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程遥笑着应声，“前辈咱们有话好说，要杀你的人是陆斯年，和我无关啊！”
“可惜了……你这么有意思，我还真舍不得杀你……可若是不杀你，我就活不长了，这么一想，还是得杀了你。”
“大妖也会有老死的那天吗？”
晓似乎是觉得她问的话很有趣，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人妖哪怕是神仙都有穷尽时，我五百年前侥幸苟活，落下一身的毛病。如今大限将至，却让我遇到了你。”
“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吧，你身上背负着大气运，吃了你，我就能多活几百年。”
程遥叹了口气，煞有介事地捂住了春花的耳朵，“少说几句吧，就不怕她日后夜夜做噩梦，梦到的都是你今晚吃了我时的模样？”
“你放心，我会让她忘了这段记忆。”
“至于你，也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魅妖说完，瞬影到她的身前，黑雾化作万千根毒刺将程遥团团围住。
程遥早有准备，当即就地一滚，给自己套了好几十个防护盾，抬手唤出一条火龙呼啸着朝黑雾扑去。
这点小把戏被魅妖轻松化解，浓稠的黑雾湮灭了火光，向着程遥蔓延开来。
妖力压得程遥喘不过气，她意识到自己再不动手就会被黑雾吞噬。
可这张引雷符威力太大，搞不好会和魅妖同归于尽。
她迟疑的一瞬间，魅妖周身的黑雾凝成了一把黑色的唐刀，刀尖正对着程遥。
她来不及多想，手中符纸正欲出手，一个人影却摇摇晃晃地扑向了刀尖。
魅妖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春花被黑雾淹没。
越来越多的黑雾渐渐遮盖住程遥的身形，魅妖的妖力好似失控一般，带着毁灭的绝望感。
与此同时，程遥挂在腰间的音铃响了。
“小师叔？”
她没等来陆斯年的回答，手腕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扯，紧跟着跌落进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