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梅儿里客栈店面虽小,却是开了百年的老客栈了,单说后院那棵老槐树也有两百多岁的高龄。
客栈后院还专门养了只报晓的公鸡,店小二每日得赶早起来去伺候这位鸡主子。
这天一大早他照例起来喂好了鸡,却瞅见了前两天住进客栈里的那一对母女。
那女人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穿了一身孝服,发间簪了朵白花,粉黛未施,眉间若蹙,全身上下一点儿多余的装饰也不曾有,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凄楚。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因此自打她们母女三个住进店里就没见她出过门,她身边那两个小丫头倒是时常能看到。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能让这位夫人露面。
“韩夫人,起得早啊!”
小二上前搭了句嘴,那韩夫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话时轻声细语。
“劳驾小二,不知昨夜留宿在客栈的程姑娘和陆道长可住在楼上?”
“在呐,韩夫人可需要我带路?”
“不必了。”
韩夫人带着春花和三秋往二楼走。
春花今早醒过来时已全然不记得昨晚发生过的事,还当三秋是捉弄她的,此刻很不以为意的嘟着嘴。她扯了扯韩夫人垂下的衣袖,故意大声道:“阿娘,你就这么相信她呀!到底谁是你亲女儿呀!”
一句话捅破一层窗户纸。
三秋口中的二娘仅仅是对三秋而言,而春花却是韩夫人的亲生女儿。
三秋的母亲在生下三秋后便过世了,韩老爷时隔不久便续了韩夫人过门,生下了春花。
如今韩老爷一死,这三个人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
好在韩夫人性格温良,对三秋视如己出,并不曾苛待她,倒是年岁尚小的春花对这个便宜姐姐并不喜欢。
三秋木讷地立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裳也不为自己辩解。
韩夫人抬手轻轻一抚三秋的头顶,话却是对着春花说的,“三秋是你的姐姐,你不能和她这么说话,和三秋道歉。”
春花一向害怕她娘亲生气,便也不情不愿道:“好嘛好嘛,对不起,我错了。你们才是亲母女,我就是在外边捡来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好了吧。”
“春花,我发誓我没有骗你,昨天晚上真的很危险,那个妖怪说不定还会再来……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春花朝她做了个鬼脸,“你保护我?你能怎么保护我?拜托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好吗?”
“好了春花,不要再吵了,既然昨晚那两位道长能够救下你,便说明他们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这两天还得拜托他们多加照顾了。”
韩夫人那两道细眉皱得更紧了,脸上的忧愁渐深。
当她带着满面愁容敲开门时,里头那两人好像早有所以料地先一步打开了门。
韩夫人停在半空的手一顿,又从容地收到腰间,福了福身,微低了头,“妾身韩柳氏拜见两位道长,多谢两位道长昨日救下小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三秋也跟着行礼,春花在门开的瞬间便愣住了,她眼神定在陆斯年身上好一会儿都没舍得移开眼,还是三秋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行礼。
程遥勾唇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陆斯年的手臂,传音给他,“小师叔,你下回出来前记得把脸蒙上,我怕哪天你就被人拐走了。”
“若是我真被拐走了,你以为你就能幸免于难吗?”
陆斯年淡定地给她回了一条传音,一边向着母女三人回礼道:“斩妖除魔,我辈分内之事,韩夫人不必言谢。此事尚有许多蹊跷之处,为了夫人与令嫒的安全着想,还请夫人进屋详谈。”
屋中一张小方桌只坐得下四人,程遥自觉站在陆斯年身后,将位子让了出来,不忘给三人泡上一壶茶。
“还未请教陆道长与程姑娘师从何派?”
程遥递过茶杯,接话道:“韩夫人可曾听过浮屠山?我与小师叔正是浮屠山弟子。”
“原来是西境浮屠山的高人,怪不得有如此本事。我夫君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从前也同我说过西境浮屠山的事,不曾想今日在此有缘得见二位道长。”
陆斯年道:“都是虚名罢了,不知韩夫人是几天前落脚此间客栈的?”
提起这事,韩夫人又不由得伤感起来,哽咽道:“半个月前我夫君在外行商时不幸遭歹人所害,伤重亡故了,留下我们这孤儿寡母难以维持家业。我只好遣散了府中家奴,余下的银两顾了人送我夫君的灵柩回与州城安葬,让他死后能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前两天我们途径此地,便留在这家客栈整顿了两天,本来都无异样之处,直到昨天夜里春花出事,我这才后怕起来。”
陆斯年指尖下意识地轻叩在桌面,沉吟道:“春花姑娘出事前可曾去过后院,碰过院中那颗槐树?”
春花本就在一旁耐心听着,闻言又惊又怕地抬头道:“陆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昨天下午我偷跑到后院爬树时,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当时手心还磕破了,我怕娘亲责骂我,就没敢告诉她。”
韩夫人听后忙拉过她的手查看,果然见她的掌心有一道不大的破口,已经上了药,伤口愈合得很好。
程遥暗自观察着三人的神情,见她俩母女情深,原本很是关心春花的三秋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无意中往陆斯年身上掠过一眼,眸色沉沉。
韩夫人追问道:“陆道长可是发现了什么?那槐树莫不就是成了精的女妖?”
陆斯年并指往春花手心一探,引出一线黑色的妖气,妖气缠绕在他莹白如玉的指节间,被他徒手捏碎。
韩夫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揽着春花和三秋不住地发颤,“陆道长,这可如何是好?春花身上难道还有残余的妖毒?”
“草木成精本就不易,又因其原身被困于地数百年之久,一旦成精,对所求之物执念颇深。春花姑娘受伤时血迹滴落于树身,树本属阴,而槐树阴气则更胜一筹。槐妖记住了春花姑娘,便不会轻易放弃。我想,这槐妖还会趁机对春花姑娘下手。在下有一计,可降伏此妖”
“不行”三秋厉声打断了陆斯年,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咬唇道:“陆道长是想让春花以身犯险吗?春花昨晚本就被妖怪附身,怎么能再把她置身险地呢?我和春花身形相似,如果陆道长真想引出槐妖,不如就让我去吧。”
春花听后非但没有领情,反倒显得有些生气,“三秋你什么意思?陆哥哥在这儿难道就不会保护我吗?我看你不是担心我,是想去抢功劳吧。”
韩夫人长袖一拂,捂住了春花咄咄逼人的嘴,不好意思地朝着对面两人笑了笑,“小女无礼,让两位道长见笑了。”
陆斯年波澜不惊地点头道:“三秋姑娘虽有心想帮忙,可那槐妖认准的是春花姑娘的血脉,即便身形相似,这一点也无法作假。三秋姑娘不必担心,我保证春花姑娘不会出事。”
“唔我要帮忙”
春花挣扎着说完,被韩夫人温温柔柔地刮了一个眼刀子,这下子彻底老实了。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三秋也只好同意。
陆斯年掐了掐指节,“明日十五,是为望日,此时阴气最盛,那槐妖定忍不住诱惑,到时春花姑娘只需要引出槐妖便可,余下的事交给我们。”
程遥也道:“春花别害怕,姐姐和陆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捉妖一事就此商量妥当,韩夫人带着两姑娘离去,不忘再度和陆斯年道谢。
待母女三人走后,程遥直直开口:“小师叔,你方才”
陆斯年本来背对着她,忽而在她出口的一瞬间转过身来,右手轻抬,并指在她唇畔上一拂,细小的灵力流动在二人身侧。
他轻而易举施下一个闭口诀,指尖仿佛就要擦过她的双唇,若即若离的触感让程遥屏住了呼吸。
他们之间的距离悄无声息地拉近,近到程遥可以看清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在他的眼皮下方投下一小片三角形的阴影。
近到他整张脸都毫无所觉的暴露在她的眼前,四月晨间的阳光轻柔的摩挲着他凌厉的面颊。
他仰着头看她,修长的脖颈和凸出的喉结都像极了一场无声的诱惑。
然而他望向程遥的神情,却又无比专注认真。
程遥深吸了一口气,忽而轻柔地盖住了陆斯年的眼睛,俯下身子,在他耳边用气音道:“陆斯年,好想把你拉下来。”
说罢,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直起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坐到了他的对面,两手托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她传音给他,正经道:“小师叔,昨夜遇到的那妖怪真是槐妖吗?”
陆斯年垂在膝上的手一卷,定下心神传音道:“区区两百年道行的小妖,在我手下可撑不了那么久。”
“小师叔,你一本正经羞辱人的时候,还挺好看。”程遥调笑了一句,摸着下巴思索道:“你觉得韩夫人、春花和三秋哪个问题最大?”
“你难道看不出来?”陆斯年顿了顿,用灵力在桌上写下一个三字,“明晚交手时,务必待在我身边,若是我猜得不错,此人不好对付。”
“连小师叔都觉得难缠的家伙,一定是个有名字的大妖,她的目的到底是春花呢还是我呢?”
“小师叔,如果明天你必须要在春花姑娘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你只能救下一个人,你会选谁?”
程遥笑眯眯地盯着他,好似是存心要逗弄他一般。
“你好像很喜欢让我做出选择。”他提起两人初次在浮屠山见面时程遥向他讨要的那个选择,是选择让她生或者死。
陆斯年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面色平静,“我会选择救她。”
程遥了然点头,“你救她也无可厚非。”
“如若你死了,我会帮你手刃仇人,但是在那之前,身为浮屠山的弟子,你该想着如何自救。”
“至少要撑到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