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夜风习习，程遥震惊之余又翻了几页笔记，书页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整理的内容详略得当，布局清晰。
她从未见过陆斯年的字迹，但冥冥中觉得他的字就该是这般的苍劲有力，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无论什么事都能运筹得当。
“陆斯年九百年前的笔记居然还留着呢贺师叔，你是怎么借到的”
程遥回想起赵潜渊与独孤观音在课上的猜想，这两人的交情果然不简单。
“贺师叔，这里没有别人，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常常溜到后山去见陆斯年”
“什么叫溜啊？你师叔我向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贺青山对她的用词稍稍纠正了一下，“怎么样你是不是很羡慕”
贺青山眼睛虽然被墨镜挡着，看不清神情，但程遥还是从他嘚瑟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他那一点无趣的好胜心，心中不免好笑。
羡慕羡慕什么羡慕他能见到陆斯年
呵，可笑，陆斯年早八年前还上杆子要来见她呢！
程遥从他面前把一碟鲜果移走了，贺青山讪讪收回手，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贺师叔，若是能让他来见你，才真正叫我羡慕。”
“程遥啊，做人不能太小气，我好心来帮你，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怎么还这样子对我师叔我很是寒心呐。”
贺青山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揽着另一碟瓜子托在了手上，边磕瓜子边道:“好在师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你是我未来徒弟的份上，就原谅你这一回。”
这话说的，好像拿走他一碟水果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贺师叔，你要是真想帮我，不如下次进后山时带上我一起去”
贺青山未答话，抬手一点，将扔在地上的瓜子壳化作了余灰，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摇头道:“程遥，我不能再为你们做更多事了，剩下的事只能你来做，唯有你才是他的情劫，师叔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秋风卷过贺青山单薄的身形，他一身□□袍隐匿在暗处，淡漠得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贺青山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半瞎，突然出现，又不打一声招呼地离开，一个人的出现总会伴随着某种目的，可程遥觉得贺青山就跟她一样，是上天派来拯救世界的。
她弹了弹手中陆斯年的笔记，“多谢贺师叔，也多谢你了，陆斯年。”
·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浮屠山已入了冬，与程遥见过的冬日不同，浮屠山的冬日依旧是一片生机勃勃。
浮屠山下蕴藏着数十条灵脉，乃至严冬，虽大雪纷飞，然翠意不减春日，四面望去，白雪恰如柳絮。
连月来，四人日日夜夜加紧练习，时不时就外出演练，四人的磨合度比从前提升了一大截，赵潜渊无不欣慰地说:“小师妹，你要是早来两年我已经在内门混得风生水起了。”
四人之中，只有程遥是头一回参加内门考核，临考核的前一天晚上，程遥收到了来自另外三位老油条的贴心嘱咐。
赵潜渊:“明天第一门考核是文试，小师妹这些天只要看过记过，这一关就不成问题。”
“上午考完文试，下午就是内门考核的第二关——问心。”独孤观音接着道:“举凡修士必有一颗道心，道心不坚者便会走火入魔。你的道心是指引你入道修炼的关键，这关就是要考验你的道心坚定与否。譬如我的道心是惩恶扬善，成就天下第一的刀修从而飞升上界。小师妹，你的道心又是什么”
道心
她怕是没有道心的，她踏入修士这一条路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说好听一点儿她是来拯救这个世界的，说难听一点儿，她只是为了苟全自己的小命。
程遥从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搁在以前那个混乱的时代，不过只是想吃饱饭，不至于让自己和蔡妈两个人饿死，所以一味的攀炎附势、阿谀奉承，抛下脸面在上海滩做个表面风光的交际花。
她见过十里洋场的繁华，夜夜笙歌的纸醉金迷，也见过大雨天拉着黄包车、满脸堆笑的车夫，见过流离失所的儿童和瘦到皮包骨的老人，见过人间疾苦。
她远远看着那些在泥潭里挣扎的苦难者，恍惚间想起，自己原本就是从那爬出来的，可她低头一看，原来她的脚还扎在泥地里。
她太自私了，也太害怕死亡了，尝过生命的美好，所以更害怕失去。
像她这样一个人，又怎么配谈论道心呢须知九州大陆上每一个修士的道心就和独孤观音一般，不仅要惩恶扬善，更是以天下为己任。
程遥沉默良久，缓缓道:“天下离我太远，我只念今夕今人。”
她为了自己而修炼，为了眼前人眼前景而修炼，至于天下，程遥自认没有那个本事顾及。
她的这个回答出乎三人意料，独孤观音愣道:“小师妹，你这个道心倒是挺别致，不过只要道心坚定，这一关你也能过。”
“剩下第三关，也就是组队幻境考核。每四人组成一个小队，通过抽签来决定考核的幻境，一般来说，每个小组抽到的幻境都不相同。我们第一年抽到了一个古镇的幻境，第二年则抽到了鬼哭林的幻境，听说今年的考核还加了不少新的幻境。在幻境中，四人小组需要联手合作击败其中的幻境之主，才算通过幻境考核，时限是两个时辰之内。每一个幻境都有专门的长老看守，确保弟子不会出事。”独孤观音一一将最后一关幻境考核的要点提清，“这一关是重头戏，我们此前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组队，才屡次在这一关上遗憾败北。”
“今年有了小师妹的加入，我相信我们四个一定能势如破竹！”赵潜渊沉着气大喊一声，摊开手掌对四人挤眉道:“明日的考核，志在必得！”
聂隐之叠上他的手，“小心驶得万年船。”
“分明是胜券在握！”独孤观音把手心叠到聂隐之的手背上。
“不破考核誓不还！”
程遥最后一个压上手，四人叠紧手心狠狠往下一压，为自己加油鼓气。
这一夜浮屠山大大小小的院子照例都亮着灯，一眼望去，灯火顺着高低起伏的山脊连成了一条长龙，到龙尾处却陡然断了。
那是常年幽静的后山，住着一群妖怪和一位修无情道的陆师叔。
晚间的雪直下到天明时分，晨曦打在厚厚的雪地，映射出出金色的光芒，雪地之下覆盖着蔓延千里的绿野。
浮屠山第三声金钟敲响，顾怀承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每个外门弟子的耳内。
“浮屠山内门考核第一场文试，启！”
试卷拿到手，程遥粗粗翻阅了一遍，下笔的速度比起赵潜渊三人来居然丝毫不弱下风，她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将陆斯年的笔记背了个滚瓜烂熟，如今看到试卷上的题目，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一众弟子埋头做题，个别考前还在抱佛脚的倒霉蛋儿此刻正在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偏头瞄一眼，毕竟台上坐着的是徐山主。
听说去年文试考核，有一个弟子当着徐山主的面作弊，被徐山主当场打了出去，灵脉受损，至今无法修炼。
一炉醒神香烧了一个时辰，满堂萦绕着淡淡辛辣刺鼻的味道。
众人走出考场，尚来不及校对答案，便又匆匆赶去了下一个考核地点问心台。
问心台建在云雾缭绕的山巅，台上台下各有一道传送法阵，登台不用费多少功夫，然而这一关的耗时却因人而异，有弟子能在问心台耗上一天时间，也有弟子仅仅不到一刻钟便能下得台来。
独孤观音上台前捏了下程遥的手心，“小师妹，我们都相信你，你一定没问题的。”
程遥回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当然不能给天下第一刀修拖后腿啦。”
“你们聊什么呢快上去吧！等会还要去抽签呢！”赵潜渊一脚踏在法阵上，朝两人挥手道。
“来了来了！赵胖子，知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去晚了，好地方都让人抽走了怎么办”
“就凭我这手气，咱们啥时候去都不晚。”
“独孤妹妹，我可算求你了，你什么手气我们还不清楚吗？上回那个鬼哭林就是你抽出来的，这回让小师妹来抽吧。”
“赵胖子！你居然敢质疑我的运气！你给我站住！”
“哦呦喂，老聂，你媳妇又要打人了！”
两人你追我赶，拔腿就跳进了传送法阵，程遥哭笑不得地一同踏进了法阵，一步之间，斗转星移。
满天星斗流转，触手仿佛便能摸到苍穹。
“咦，小娃娃，你是哪里来的”没有人出现，只有这样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打娘胎里来的。”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我在这儿几万年了，来的人不是呆子就是傻子，不是疯子就是痴儿，你倒是个绝情种。”
程遥波澜不惊地一点头，“不是问心吗？扯这些做什么”
“小娃娃，你有心吗？”
“我若是没有心哪能站在这儿”
“你的心太狭隘了，只放得下眼前，却装不了天下。”
“难道我眼前所见就不是天下了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非圣贤，焉能兼济天下”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程遥，我是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