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哥白尼山
阿拉伯红海海湾地区，迪拜城中的风帆酒店，这座曾经世界奢华庸贵的高档酒店，往日富豪权贵门庭罗雀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随着世界的能源需求的转变，廉价清洁的核能源电力，已经取代了石油在世界能源市场的份额。石油的价值日益缩水，阿里巴巴的宝藏已经不复存在，依靠石油收割财富的日子一去不在。这座曾经纸醉金迷的城市，也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凋零破败，沦为沙漠中的一座鬼城。富得流油也已经在汉语中悄然消失，如今没有人会把财富与石油联系到一起。迪拜这个人造的天堂，已沦为流浪汉和无产者的避难所。
汪淼淼穿过酒店破败的大堂，上了电梯，来到十八层。推开1808房间的门，迎面一股强劲的海风差点给她吹了个趔趄。拐进里间，浓重的阿拉伯烟草的味道，扑鼻而来。韦世豪倚在床上，床头柜上摆着土耳其水烟锅。看见汪淼淼进来，韦世豪吐了一口烟，往床里挪了挪，示意她上床来。
“我跟你说正经的，我的事办的怎么样了？上次倒卖记者证的事，你可把我坑苦了。”汪淼淼说着坐到床边，拿起另外一只烟嘴，也吸了一口，惬意地倒在韦世豪的怀里。
“放心吧，这会儿不会出差错的啦。上次要是知道买记者证的，那个非洲哥们是个暴徒，说啥我也不能卖给他。”
“为了记者证的事，我连工作都丢了，现在我可全靠写小说赚钱吃饭了。”
“行，让你大红大紫，宝贝。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你们用的微我，前期的测试版，就是我开发的。”韦世豪说着一把搂过汪淼淼，汪淼淼顺势躺倒他怀里。
“这和我的小说有啥关系？”
“有大关系。”韦世豪把头钻进她上衣里，轻轻咬了一口，说：“你知道每一个微我ai，都会发展出自己小小的个性，都有性格趋向。我会把你的小说，用pb算法节选出多种切入点，利用云解析，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不同的微我，不同的兴趣趋向状态下，悄悄推送给它符合趋向的接入点。这样第一步就完成了，微我就会很快认同你的小说。第二部，我会在小说里植入一个叫催眠师的小小程序，微我会不自觉地把小说再推送给它的主人，推送的过程也会以兴趣趋向节点切入的方式，在一个合适的场景下，推送给它主人一个合适的切入节点。这样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合理自然，无懈可击。”
“坏蛋。”汪淼淼翻身压住韦世豪，说：“当初罗舒的手机是不是被你做过手脚？”
“那只有天知道。”韦世豪说着指了指上边。
“你可知道这次记者证的事，就是因为她出的事。买走证件的人，就是为了枪杀她。不是因为这个，我也出不了事，丢不了工作，她现在可是大人物。”
“你没设法联系一下她，和她好好解释一下，或许她慈悲一开，给你安排个职位。你发达了，那我可就靠你了。”
“联系了，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身份变了，如今够不到啦。”
“你有她电话？”
“有。”
红线中的太空电梯在加速时，会向下产生很强的重力加速度，像是坐垂直电梯一样。罗舒紧握着修楚齐的手，不禁想起在武汉长江边上的场景，不同的是那次她没敢把头靠在他肩上，这次索性钻进他怀里。修楚齐轻轻抚摸着她那只受伤的肩膀，满心的爱惜，说：“別在干了，到我这来吧。”
“我也想啊，但秦伟主任身边实在没人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那的环境，你没见他的头发都白了很多吗？”
“中国这么大，怎么会选不出人呢，非得你？”
“人是有，可你怎么能说服其他国家，接受一个新人呢？大家都恨不能多安插自己人，排挤掉对方的人。你看不出地球命运共同体，仅仅是因为这次街角黑洞的天灾，再聚集起来的吗？其实每个国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算盘，上次的火星移民计划，各自的私心暴露的还不够彻底吗？有时想想，世界科学院的做法还是对的，停止火星移民计划，停止一切个体拯救计划，要活都活要死都死。所有的小算盘都不再有任何意义的时候，人类才可能团结。”
“你越来越像个钢铁女侠啦。不说这些，和你说个正经事，我想了很久了。辞了共同体的工作，到我这来，我们结婚吧。”
罗舒想象过很多种被修楚齐求婚的场景，可没想到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说了出口，而且还那么自然。虽然有些唐突，但心里还是暖暖的。罗舒把头靠在修楚齐的肩旁上，悄悄地点了点头。
临近拉格朗日点的时候，加速产生的重力逐渐消失，被束缚在座椅里的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要不是有安全带随时要飞去来。太空电梯驶出红线的管道，进入一环环柔性连接的磁性线圈，透过线圈与线圈之间的间隙，宇宙星空出现在玄窗外。蓝色的地球和铅灰色的月球同时出现在视线两端，像是被红线牢牢拴住的两个链锤。在它们的背景外是无数闪动星群的宇宙，像宇宙中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地月系这两个紧密相连的双星系统。十五分钟后，天空电梯进入天空城。横七竖八的管道式太空舱，出现在玄窗外，迎着阳光像一个未完工建筑的巨大脚手架。太空电梯减速驶进驻泊舱，舱门关闭，机械臂抓住电梯开始对接。一切平稳后，一些乘客下了太空电梯，又上来一些乘客。在失重状态下，太空电梯上的座椅旋转了180度。从头向月球方向，变换成朝向地球方向，然后向月球坠去。电梯的启动加速，使人产生强烈的高空坠落感，看着玄窗外脚底下的月球，每次罗舒经历这种时刻，脑海里都会蹦出形容悲惨人生境遇的一个词，十八层地狱。
在月球的低重力环境下，罗舒又觉得满血归来。王晓薇在月台迎接着她，而修楚齐也归到自己的团队，这次他们要去建设中的氦3生产厂。罗舒和他拥抱后，依依不舍地告了别，踏上各自的前程。
在月球车上，罗舒一边听着王晓薇介绍近期发生的事件，一边望着月球上的景色。没有大气的月球天空始终是黑色的，而在阳光下的地表又格外的耀眼。红线在月球的驻泊点中央湾，是一片平坦的古老平原，厚厚的月壤上凝固着一道道的车辙。罗舒回头望向车后，被月球车碾出的车辙覆盖在先前的车辙上，静静地延展向远方。这里没有大气，没有风，没有尘土飞扬，这些车辙会这样安详地保存成千上万年，直至在一次陨石撞击中毁灭。中央湾已经建起了一片片高耸巨大的核聚变塔架，顶端像蘑菇伞盖一样张开的时空自限装置，遮住一片片的阳光，在月球地表投下一片片黑色阴影，月球车像是行驶在一片巨大蘑菇的丛林里。有时罗舒总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那么巧，月面的视等大小和太阳一致，公转又在南北回归线之间，月面又总是朝向地球，月壤中又有大量的氦3可以制造出核聚变，这一切就像冥冥之中上帝给地球留了一个太阳的备胎。
车子驶出中央湾，在蘑菇丛中远远望见哥白尼环形山，山峰在阳光照射下，被黑色的天幕映衬的熠熠生辉。没有绿色的植被，没有皑皑白雪，没有云山雾绕，只有铅灰色的山石高耸在月面上耀眼夺目。罗舒不禁想起中学时物理老师讲到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时，说的一段话，“并非真理冷峻严酷，而是人类太过顾影自怜”。
到了山脚下，就来到了地球命运共同体在月球的基地，这是一片蒙古包一样的建筑，一半在地表一半在地下。驶入气闸舱，内外气压稳定后，罗舒下了月球车，直接来到秦伟的办公室。秦伟在办公室等着她，听见罗舒的敲门声，老人家亲自开门迎接。望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罗舒不尽鼻子有点酸。一个多月没见，他可又老了许多，可想王晓薇在车上跟她说的话，都是事实。
“快坐下。”老人拉着她的手说：“伤都好了吗？”
“全都好了。”
“听说修楚齐和你一起上来的，为什么没到我这里来？”
“他去澄海的氦3生产厂了，那有点紧急的故障要处理，完事他就来。”
“一晃六年过去了，你们都是堪当大任的人了。”
“您身体还好吧？”
“好。就是老喽，要被时代淘汰了。我看啊，我也该退休喽。”
罗舒看的出来，老人近来情绪有些失落，想必这段时间他的压力有多大。秦伟递给罗舒一份材料，关于未来几天地球命运共同体将要讨论表决的议案。罗舒在车上已经听了王晓薇的汇报，大概知道材料的内容，所以她并没有着急看资料，而是想陪老人家聊聊家常。她向老人说起了这一个月来，一直困扰着她一桩心事，“我们是不是有权利和义务决定所有人的未来？”
“怎么讲？”
“当我面对那名瓦西族男青年的时候，从他的眼神里，我突然看到了自己无端的傲慢和自私。”
“那名枪杀你的非洲青年吗？”
“对。他说了一句话，很是刺激到我。他说你们不是上帝，凭什么决定我们的未来。理智告诉我，我们的决定是对的。可面对那个非洲青年的眼神时，我又觉得我的理智是多么的苍白。”
“是啊，在历史的洪流中，对与错有时其实就是角度的问题。”
“站在我们的视角，我们所做的是为了全体人类，可站在他们的角度，我们何尝不是剥夺了他们的权利。我们有这种权利吗？”
“你伤刚好，不要想那么多了，回去好好的休息，接下来的几天，会面对更多的抉择和判断。”
离开了秦伟的办公室，本来已经放轻的心又突然被压上了重担，沉甸甸的。罗舒回到自己的寝室，房间被工作人员打扫的干干净净。洗了个热水澡，罗舒上了床。打开vw，接通了修楚齐。激光全息成像在室内成像出虚拟的修楚齐，背景是澄海的平原上巨大的氦3分离塔，修楚齐穿着厚重的宇航服向她挥着手，背后的无人矿车一辆辆无声地驶过，修楚齐问：“见到秦主任了吗？”
“见到了。”
“他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你有没有向他提起调动工作的事？”
“还没机会说。秦主任最近压力很大，我想过段时间再找他谈。”
“好吧好吧，你早点休息。我要去忙了。”修楚齐挂断了vw，全息影像在罗舒面前消失了。
罗舒无聊地看着玄窗外，哥白尼环形山明晃晃地矗立在黑色的天空下，让人感觉像是夜晚的灯光秀。其实这里仍是月球上的白天，月球28个地球日围绕地球公转一周，所以会有14个地球日朝向太阳，14个地球日背向太阳。以太阳的日升日落为一个周期，月球上的白天要14个地球日，夜晚也要14个地球日。所以此时的地表仍是反射着太阳光，而天空因为没有大气的散射而呈现出黑色，像是地球夜晚的宇宙星空。月球上的景色更像是黑白照片，没有风，一切都是寂静的。月球上没有12个小时内的日升日落，光影始终都定格在固定的角落，看不到变化，听不到声音。月球没有自转，天空中的地球的位置始终都是固定的，它几乎永远都在哥白尼山的偏西侧，蓝色的让人垂涎欲滴。
罗舒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她梦中听到“嘤嘤”地哭泣。罗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羞羞”蹲在地上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