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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乞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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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快意吗,是的,这么一场大戏的罪魁祸首死了,算得上天道好轮回。

    难过吗,是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张君儒那么渴望母爱的一个人,现在必定很难受吧。

    她对他有尊敬,有怜悯,唯独没有爱情。好生筹谋的一门婚事泡汤了,阿蛮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无可奈何,少了那么一点缘分。

    时也,命也。

    赵无名坐了起来,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你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他点点头,“我要走了。”见阿蛮没有反应,又补了一句,“今年不会来了。”

    “好的,我会照顾好自己。”她掀开被子,打算重新躺进去。

    “就这样?”

    赵无名的表情瞬间变得凶恶了起来,下一秒就要将人抓得鲜血淋漓,让人联想到类似于狸奴一类的动物。

    “一路顺风,万事胜意。”

    “我给你跑前跑后,救了你的命,给你想办法,你就这么对我?”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控诉这个薄情女,“你难不成没发现枕头下面的平安符?”

    无人应答,被子里甚至已经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赵无名一口气闷在心里出不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过她,要是她再说点什么令人生气的话,他就要扛着她上京城了。

    就等各地起事,天下终能归于太平,不会太久的。黑夜前的黎明,总是十分难捱。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蛮,在额上留下一个克制的吻。剩下的等洞房花烛夜,再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张夫人的葬礼办得很仓促,而且只在老家办了一场,行安没有多少人知道,只当她是回乡探亲的时候,得了急病去得匆忙。

    张耀还没到西南地界就被叫了回来,在半路上收到发妻去世的消息,当即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从马背跌下来不省人事。

    之后又一夜之间白头,行状疯癫,满口胡话,恨不得追着发妻去了。

    蛮夷入侵,堂叔紧急来信,母亲头七还没过,张君儒一身白衣,领着人直接回边关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求着祖父饶大哥一命。

    张婉秋自那日起就病倒了,连日来滴水不进,只痴痴地看着门口,等着母亲从外头冲进来,搂着她焦急地喊乖乖。

    老爷子一夜之间就跟老了几十岁似的,满身疲态,闭门谢客,看不出从前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模样。

    阿蛮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坐在张婉秋床前,“你倒是起来吃点,万一饿坏了可怎么办。”

    她斜躺着,身上还戴着孝,眼圈红红,目光无神,不知道在看着在何方。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眼泪就往出掉,母亲最看不得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没得法子,张婉秋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越擦反而越多。

    阿蛮只当没看见,拿一块小帕子沾湿了,给她干裂的嘴唇点了点。

    “人已经去了,婉秋姐姐要是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张夫人看了也会心里难受的。何必再给她心里添上负担,叫她在天上难安。”

    张婉秋看着眼泪滴落锦被上,晕开了好大一片,凄然地开口,“阿蛮你还能心无芥蒂地来看我,我心里记得你的恩情。”

    “你说,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母亲铸成弥天大错,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算冤枉。”

    何止,应当被野狗分尸了才是公道,阿蛮凝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对身边人的想法一无所觉,只觉得眼眶酸痛,忍不住闭上眼睛养神。阿蛮将帕子放入热水里,又捞出来绞干,替她敷上。

    张婉秋心里更加酸涩,“从前我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忙前忙后的。只恨你我没缘分,不能成为一家人。”

    “说什么傻话,就算没有这层姻亲关系,我们也是一家人。”阿蛮轻声安慰她。

    张婉秋拉着她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府里那姨娘”

    “被父亲送到庄子里去了,等生下孩子再定夺。”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凭张家的手段,想要知道什么都能挖出来,再说,她没天真到用这个下毒的事情扳倒苏姨娘。

    毒死一个姑娘算什么,要真的触碰到沈正书的利益,他才会动手。这次真想杀了苏氏,也是她手忒长,竟将毒送到了张家。

    张婉秋有些愤慨,“天下男人都是不靠谱的,你日后找夫婿,记得擦亮些眼睛,别只瞧脸。”

    她叹了口气,“我三哥是个面冷心热的,为人又正直,全家老小谁不赞他,母亲偏偏不喜欢。”

    阿蛮侧身坐着,敛眉低首,不置一词,当一个尽心尽力的听众,张婉秋终于打开了心房,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张君儒过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惨,张夫人何止看不上他,简直是恨毒了,只当家中没这个人。

    小小的孩子哪里看得懂眼色,见到母亲就往上扑,张夫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把他踢倒在地,咳了好几日血,幸好后脑勺没伤到。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外头光鲜里面都是苦的。

    “祖父把你认为徒孙,就是看好了你的,我们没这个机缘做姑嫂,还能做朋友,我怎么没能早些遇见你。”

    阿蛮走之前,张婉秋还想起身送她,结果头晕了半日,眼前都是金星。

    “你别逞强了,好生将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她把被子掖好,再三叮嘱之后掀开帘子走了。

    马车候在后门口,上面应景地缀着些白花,外人瞧上去当是沈家也死了人,溜须拍马都拍到这份上了,阿蛮讥诮地提了提嘴角。

    她踩着小凳进了马车,帘子合上,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马车慢慢地行驶在街上,周遭都是喧闹的吆喝声,一派新生的迹象,那些在寒冬死去的人们随着冰雪的消融,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有谁记得长街尽头那个卖饼的鳏夫老伯,还有那个给人写字的独眼秀才,或者是骨瘦如柴的乞丐母女。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罢了。死了说不定更加痛快,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做蝼蚁。

    忽然,马匹一声嘶鸣,猛地停了下来,阿蛮差一点磕到了脑袋,匆匆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

    “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不好了,我们撞死人了!”车夫吓得直打酒嗝,就差尿裤子,他良民一个,从没看过这种大场面。要不是被老孙劝了几杯黄汤,怎么做下这种错事。

    阿蛮心猛地一紧,将帘子拉开,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匍匐在大路中央,满是疤痕的头上不断渗出红白相间的脑浆,将地面染红。

    道旁年轻的母亲们虽然也害怕,但还是选择捂住孩子们的眼睛快步离开,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壮汉走上去来查看。

    “断气了。”屠夫摇摇头。

    阿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马车,又是如何走到那乞丐身边,她的腿软得走不动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要不是身边的丫鬟们扶了几把,她只怕要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问问他为什么在街上看见她要跑,又为什么要给她那张带血的布条,这人怎么就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这是,这是怎么了?”

    车夫急得满脑子都是汗,大着嗓门解释,“我们走得好好的,他从斜里刺出来,这马、这马一时间拉不住,就把他踩死了。”

    阿蛮的手颤抖得止不住,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她却一无所觉,胸口的剧痛攫取住了她的心神,让她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起二郎曾经问过她,是否相信亲密之人会互通心神。

    这时候一个脸上长着痦子的乞丐跑了出来,拉住车夫就开始吆喝,“你们把我小弟杀了,赔钱!赔钱!赔钱!”

    他身后的乞丐们也跟着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钱的冤大头,怎么能放过他们。

    “大伙都看着呢,沈县令的家眷青天白日之下把我兄弟杀了!”领头人跟变戏法似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便开始痛哭流涕。

    “我的好兄弟,你跟着我们走南闯北,怎么就、怎么就,遭此大祸。”

    几个大汉站在一边也不好说话,他们看得真切,这小兄弟明明是自己跑出来的,惊了这小姑娘的马匹。

    东家不说话,车夫硬着头皮答,“你们想怎么办?”

    “我兄弟的命是无价的,只是他家中还有老父老母,我们得拿钱去养他们。”一个干瘦的乞丐抢着回答。

    “你带我去他家。”阿蛮死死地盯着他们,眼圈发热,不断有眼泪流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身上不断流出鲜血,还不忘龇着乳牙强装凶狠。

    那群乞丐想讨价还价,阿蛮站起身来,抄起马鞭,用力地甩了一鞭子,打碎了一块石板砖,听得人牙酸。

    她浑身颤抖,冷酷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最后一遍,带我去他家。”

    那群人见事情不对,纷纷四散而去。

    听闻消息的沈正书匆匆带人赶来,只略一瞥这场面,心里就有了计较。

    “你们先带着小姐回去。”他沉吟片刻,“陈阿四。”

    车夫被点到名,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大人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喝酒,小的错了。”

    “无妨,我会按律审判的。”

    不用一刻钟,街上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红白的痕迹,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死过一个才情万丈的少年郎,他是如何怀揣着希望来到行安,期待能高中,便能娶回他的青梅。

    又是如何被人残忍的虐杀,一根根被人拔去头发的时候,他强忍着不说话。

    被人砍去五指的时候,他已经痛没了力气,一桶辣椒水下去,不知道地上红色的液体,是他的血,还是别的。

    地上一颗颗的牙齿,一根根青丝,被挑断的经脉,被打断的双腿。

    他生不在此,却永远地葬在了此地,心中留着永恒的遗憾和他心爱的姑娘。

    丝丝细雨飘散下来,将他最后的存在也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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