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昀
阿蛮转过身脸色就沉了下来，张老爷子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她最近都穿得素，乌黑的头发盘了起来，用一根木簪子别住，身上穿了件月牙白的袄子，不施粉黛，更添几分清新的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双透出心灵的眼睛却完全与之相反，彼时她还年轻，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野心和狠意。
回去的路上，小红沉不住气，小声询问情况，“张大小姐可有拿出什么主意？”
阿蛮摇了摇头，方才那块院中的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一块沾着血迹的棺材，怎么看都不是祥兆。
乌云聚拢，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转眼间四周灰蒙蒙一片。
张家人多，府邸自然也多，领头的人带着她们绕来绕去，转眼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原本出口就在眼前，这下不知道绕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蛮心生疑窦，开口询问，“姑娘，这路好像不是来时的那条。”
没想到带头的丫鬟自己慌乱了起来，跟修了闭口禅似的，小步快跑了起来。
一滴雨落在了阿蛮的脸上，耳边传来丝竹的声音，这个时候，还在奏乐享乐的只有——张君诚。
在灰暗的阴天，怎么听怎么诡异可怖。
阿蛮转身拉着小红就往外面跑，不管他到底有什么企图，总之不打招呼就把她骗来，就是不安好心。
“不好！人跑了！”
“愣着干嘛，快去追啊！”张君诚本想出来想迎接美娇娘，没想到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真是不能忍受。
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家丁闻讯跑了出来，还有的手里牵着条猎狗，抄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追了上去。
好在小红也机灵，进来的时候就把路记得七七八八，拉着她往外冲。主仆俩配合默契，眼见着就要到了出口。
没想到，一伙人已经提前守在了门边，就等着她们过去，来个瓮中捉鳖。幸好阿蛮谨慎，拉着小红在假山边观察了会儿，才没一时腿快被发现。
“别怕。”
小红点了点头，小姐的手都快抖得跟筛子似的，还在安慰自己。
“我们回去找大小姐。”
一路上与多组家丁擦肩而过，幸好两个小姑娘身姿轻盈，动作也轻，险险躲过了大狗的围追堵截。
不过张君诚也没拿到她的贴身物品，狗仅仅是个添头。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照亮了整个院子。片刻之后，雷声追随而至，像要将行安炸毁一般，“轰”得一声。
夫人病中惊醒，心中不畅，一口污血吐到了地上。
都说母女连心，她心里一阵疼痛，阿妤莫不是遇到什么祸事了。
初晴拍着后背给她顺气，一向温和淡定的语气里也带着颤抖，“夫人，我们写信给小姐们，让她们从京城回来好不好。”
夫人面色青白，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我说不许，你们全都不许。”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大夫，快去找大夫。”
房间了又乱成一团。
瓢泼大雨瞬间淋了下来，打在树上，噼里啪啦的，好不大声，阿蛮和小红瞬间成了落汤鸡，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豆大的水珠落在湖里，激起圈圈涟漪，还伴随着阵阵雷声。
一个嘴旁长着肉痣的大汉眉毛一竖，跟手下一努嘴，旁边人意会，带着一拨人往张婉秋院子里去了。
“今天大少爷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两个人缩在一块，身上全被雨水打湿了，棉衣沉重不堪，鞋子里也都是水，但是她们不跑，被张君诚杀掉的妾室就是她们的下场。
“小姐”小红的嘴都紫了，手直哆嗦，还不忘记给阿蛮遮挡风雨，“老爷见我们没回来，会来找吧，您好歹是他的亲女儿”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小红说到后面干脆把嘴闭上了。
来救吗？
这件事情不是沈正书策划的，阿蛮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一张小脸透着青色，一月的雨不是人能淋的，更别说两个不甚强壮的小姑娘。她用力地攥着自己的手，妄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们往那边走。”阿蛮的齿关在打架，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往下滴。
小红扶起她，打算轻手轻脚地往那边去。
不料，方才蹲的时间太长，小红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
“可有摔伤？”阿蛮焦急地去扶她，这么大的动静终究还是引起了张家小厮的注意。
“什么声音？”
“在那边！”
“追！”
“汪汪汪——”
“追！”
小红看到远远而来的火把，狗叫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咬紧牙关，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姐没抛弃她，她就资格说放弃。
“能走，不碍事。”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幸好雨越下越大，天还黑着，小厮们只知道她们大概的方位看，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道旁的泥土散发出阵阵土腥味，直冲人的鼻子。
阿蛮拉着小红，一刻也不敢停，后脖颈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她可不想再被人按到泥地里，受一回苦。
面前出现一座院子，瞧着就和外面的不一样，似乎是格外精致些。
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家丁撒开了狗绳，让它径自跑来追。
门前一个守门的都没有，阿蛮毫不犹豫地朝那院子跑去。
后面的人惊慌地喊了起来，“糟糕，她跑到王家人住的院子了，不会惊扰了贵人休息吧。”
“快追，把她拦下来！”
“别跑！”
她脑子进水了才会听他们的，使出吃奶的劲往里面去，不过这一反应也验证了，家丁们乃至张君诚都很怕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
跑进院子的那一刻，阿蛮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某种结界，奇异地镇定了不少。
连小红都意识到了，龇牙咧嘴地说，“小姐，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阿蛮点了点头，一刻也不敢耽搁，搀着小红就往里面走。
院子里一应花草树木都非凡品，连珍贵的兰花都任性地放在风雨中，任由自然把它摧残，未免太不识货。
从外面看，屋子里似乎没人，黢黑一片。
王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透着病态的青白，微弱的光芒照亮他的侧脸。
只见这人约莫而立之年，生得温润儒雅，剑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乌黑深邃，不含任何杂质，薄唇微抿，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唯一的缺点就是皮肤苍白，没有一丝人气。
他用帕子捂住口鼻咳了两声，下属立马上前把炭盆里火挑得更旺些。坐在旁边的白发老者也关心道，“使君可是身体不适？”
王昀微笑回道，“张老不必挂怀，老毛病了。”
侍立一边的青年男子致歉道，“某久闻使君大名，但不曾一见，如今家中混乱，匆忙中相见，照顾不周，还请使君见谅。”
“三公子此言差矣，张王两家本是同根生，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
说了这么长一串话，王昀有些气喘不匀，他缓了会，在心里自嘲真是老了不中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五郎去哪里了？”
下属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五少爷去逛街了，现在应该被大雨困在了酒楼里。”
王昀不赞同地摇摇头，他们这次出来本就不是为了赏玩，五郎未免太贪玩了些。
“叩叩叩——”
他侧头聆听，似乎有人敲门，不过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呢。
“福禄，去看看门”
他话音还没落，有人又快又狠地踢爆了窗户，那只女式绣花鞋差点踢中他的面门，和鼻尖只有咫尺的距离。
蓝色的绣鞋，前面还有只老虎。款式倒是好看，五郎应该会喜欢，这小子最喜欢有虎样式的衣物。
阿蛮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来应，那些人胆大包天，竟然还想进来抓她，没了法子，她只好用力一脚把纸糊的窗户踢碎了。
这院子好看，但显然有了些年头，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她踢破。
张君诚听说快抓到那娘们了，也不顾自己屋子里的美娇娘，打着伞就往这里来。一边跑还不忘使唤下人，“热水都给我备好了，爷一会儿完事了要用。”
阿蛮拽着小红，硬是把她先从那个踢出来的洞里塞了进去。小红“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和屋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张君儒，张老爷子，还有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这个男人还伸出手来扶她，声音温和有磁性，“姑娘，你没事吧。”
小红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张老爷子，疑心自己到了什么阴曹地府，念念有词道，“小姐小姐，救命，有僵尸！”
阿蛮站在外面和张君诚对峙，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小红的嘟囔声，内容听不清楚。
“张大公子，你这么做似乎不地道吧。”
那华服青年人不屑道，“少说废话，爷今个儿是不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的，你要是识趣，我就放了你那丫鬟。”
阿蛮额发被打湿，黏在脸颊两边，颇有几分狼狈，但她神态大方笃定，气势上一点也不落下首。
她在赌，赌张君诚有几分畏惧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赌他不敢将事情做绝。
阿蛮不知道，屋子里的人也在观察她。
熟悉的声音让张君儒一愣，这不是和大妹妹交好的沈家小姐。他正想吩咐人去把她请进来，王昀略一摆手，制止了他的举动。
张君儒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鹤发老者没注意到这一幕，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百感交集，这不孝子就是打死了，怕是也没什么遗憾了。
“张老爷子病重，张大公子只顾自己寻欢作乐不应当吧。”
“那老东西本就该死。”
“百善孝为先，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张大公子这是和陛下对着干。”
“我又没害那老东西，谁能说我不孝。”
“张公子，你口口声声不敬之语，难不成还能睁着眼睛说假话，说你尊敬老爷子？”少女清脆的声音盖过雨水嘈杂的响声。
“老莱子七十多了尚且彩衣娱亲，那张公子呢，把好好的家搞得一团乱麻，也是为了学他，逗老爷子喜笑颜开？”
她眼神明亮，说出的话像一把利剑，生生将张君诚钉死在耻辱柱上，“还是说你这几天丝竹不断，是效法丁兰，将双亲刻成雕像，日日与你一同享福。”
小红没来开门，那屋子里就是有人，阿蛮脑子转得飞快，他们现在还没出来，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在观察自己。
她更倾向于后者。
张君诚最后一丝耐心被消耗干净，他估摸着王家的人也没出来，那就是不管这桩闲事了，那他何必跟妇人再多费口舌。
“张三，去把她抓来！”
王昀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淡声道，“老先生，时候差不多了，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