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满床笏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认识许多年了,阿蛮还是对他一无所知,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急匆匆地从张家出来的时候,狂风吹开了帽子,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
张君诚恰巧从外面回来,略一撇就移不开眼睛,原本以为行安的女子都是庸脂俗粉,没想到还有这种姿色的美人。
既然被他遇见了,那未尝不可抢过来玩玩。张君诚□□着,心想那老东西不过几日便死了,往后这家里还不是自己做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唯一可惜的就是,要守孝三年,不能给这小美人一个名分。
阿蛮走到巷子里才喘了口气,看来张君诚还没认出,那日林怡小产,自己也在场,不然他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她重新将帽子戴上,朝马车走去,心里想着如何联络赵无名。
忽然,一窝蜂的乞丐从另一条路里窜了出来,跟无头苍蝇似的,呼啦啦地往张府的方向冲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乐乐呵呵地往前跑,“嘿嘿,大公子在前面扔钱呢,快去。”
“别挤别挤,踩着我了。”
“滚滚滚,有那你们什么事,钱都是老子我的。”
“人家给老爷子祈福呢,你全昧下了也不怕丧良心。”
阿蛮低着脑袋逆着人流往里面走,忽然身子被人撞了下,往墙上倒去,眼看着脑袋就要磕到脏兮兮的墙壁,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外面这么乱,你也敢乱跑。”
赵无名将帽子盖紧,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乞丐们发出善意地欢呼声,小巷里爆发了声浪,生活太苦闷,看见别人幸福未必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阿蛮心跳得很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知道人群中有一个人正盯着自己,但不敢掀开帽檐打量,生怕自己的小小举动让别人发现了端倪。
阿蛮生怕把掌心的汗把布条打湿,暂且将它塞进了小荷包里,里面还有张婉秋送她的玉佩。
“你怎么来了?”
赵无名喉间溢出轻笑,“不是你不想见我吗,好一个会恶人先告状的小娘子。”
原来他早就知道。
阿蛮只装傻,“胡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那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
赵无名将她颠了颠,原来是在这等着。
“看我心情。”
沈府的马车就在前头,要是再送就要被人发现了。
他把阿蛮放下来,把她有些凌乱的衣服理好,“最近京城和行安都不太平,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能回来接你。”
阿蛮自动将这些略了过去,挑明了自己的需要,“今晚来见我。”
“你不是说男女大防,怎么又约着我见面。”
赵无名自然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注视之下,苏氏张氏的小计谋上不得台面,之所以能成功,也是因为有人不想追究。
他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一切摆平,可是他不想,他要阿蛮主动向自己求,他要她对自己有所亏欠。
阿蛮气急了,往他的胳膊上狠咬了一口,临走前放下狠话,“你要是不来,我们日后就别想见面。”
似乎是怕他追上来,阿蛮一路上走得飞快,一点停顿没有地就跳上了马车。
车轮压在不平的石板路上,晃得人头晕目眩。
阿蛮紧张地拿出荷包的东西,那是一个随意从衣服上下来的破布,灰黑色的粗布,约莫有五个铜钱那么大,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条小鱼。
她闻了一下,除了一股酸臭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个乞丐给自己递这个字条意图还不清楚,等到事情完结之后,她必然要把人找到问个明白。
阿蛮找了个没人的近道,快步跑进自己的院子。
苏姨娘身边的大丫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借着一棵树掩着自己的身体,偷偷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春菊姑娘站在这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阿蛮冷不丁地出现在她后面,把她唬了一大跳。
“哎呦哎呦,原来是三小姐,您在这做什么呢,吓我一跳。”她挥舞着手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还不忘翻了几个白眼。
“我们是知晓春菊姑娘性格的,不过其他人要是不知道,屋里少了什么东西,把您当什么小偷可就不好了。”
她似乎已有所指地瞄了个方向,最近府里有个通房滑胎了,沈正书正心烦意乱呢,要是又出什么事情,那才是火上浇油,太岁头上动土。
春菊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走了。
明明是苏姨娘先认识老爷的,为了不影响他的仕途,眼睁睁看着他娶了那个病痨鬼,她这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只能无名无分地跟着他,趁夫人难产才捞了个妾的位置。
这些年不但操持家务,还为老爷生儿育女,沈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礼哥儿,为了孩子,沈正书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想起前些年苏姨娘不了了之的平妻位置,春菊难受,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心里生恨。不让我们姨娘做平妻是吧,那就做继室,看谁熬死谁。
“情况如何?”
初蕊见她回来,不无担忧地询问道,纸包不住火,府里人多口杂,这么大个活人不露面了,怎么说得过去。
阿蛮摇了摇头,“阿善和张老爷子中的都是同一种毒,是有人下的黑手。张氏和苏氏的嫌疑最大,但是没有证据。”
“沈正书是万万不可能去搜查苏氏的院子的,我们得另寻办法。”
“那真是棘手。”
“事不宜迟,我们得先去意善的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初蕊点点头,点了几个人跟着她一起去了。
沈意善的院子比较简单,她不喜欢繁复华丽的装饰,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架子上只摆了几本书,仿佛随时要走的旅人。
服侍她的丫头们同她装出来的性格一样,沉默寡言,或许如果不是这个毒会将心内的情绪激发千万倍,阿蛮至死都不会知道阿善心里的怨恨。
阿蛮吐了个浊气,“你们小姐要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不必担心,我来替她收点东西。”
为首的丫鬟沉默着点点头,像只温顺迟钝的羔羊。
初蕊带着人去收拾了,整个屋子里没人说话,无声的浪潮掐着人的脖颈。
阿蛮感觉自己的心口闷着一口气,准备去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就在这时候,她眼尖地看见一个小丫头眸子微闪,悄咪咪地准备往外面去。
那丫头人小鬼大,机灵得很,频频回头观察,又故意兜圈子,一个不大不小的沈府被她走出迷宫的感觉。
摆明了有鬼,阿蛮只好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小心避着,不让那小丫头发现自己。
她在脑海了搜寻了一圈,隐约想起意善曾经跟自己说过院子里有个叫小洛的丫鬟,手脚不干净,多次被她发现偷东西拿出去卖。
“你是活菩萨不成,让人骑到脖子上了还不发火。”
沈意善收起脸上的笑意,淡淡道,“她跟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草芥,只有一个生病的祖母还活着,偷就偷吧,我那里的东西没几个钱。”
小洛来到一间废弃的院子——沈意善生母生前住的地方,后来也住过一两个女子,不过都在美好的年华早早去了。
在这种地方商议怎么害人家女儿,未免有些太过讽刺。
枯黄的藤蔓绕着柱子尽力往上攀爬,在一次次的寒风中被夺去了最后一点水分,不过没关系,明年还会重新生长。
阿蛮隐在一树枯叶后面,等着和小洛见面的人出现。
小洛显然也很着急,虽然能干出背主的事情,但不代表她不害怕。
祖母的病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苏姨娘找上门说只要在小姐的饮食里放上这么一点小粉末,就给她一大笔钱。
“谋财害命的事情我不敢。”小洛看着荷包里的银子,咽了口口水。
“哪里就害人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避子药。”
苏姨娘也不急,抚了抚鬓角的头发,心里知道,这些乡下人都是扭扭捏捏的,今日梗着脖子充好汉,明天就得来她门上当一条好狗。
她轻启朱唇,嘲笑了两声,收起钱就走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穷丫头的眼神黏在银子上,直到荷包被收回,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苏氏没猜错,第二日小洛就避开耳目登门了,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第一次下毒就成功了。
这样冷的天,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出门,奈何事情重大,连身边最亲近的春菊都没告诉,只好冒着严寒出门。
她保养得极好,身段如二八少女般苗条,又多了几分成□□人的魅力。即使老爷有什么新欢,最后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
最近约莫因为妾室滑胎,他惊觉好像许久没和苏氏温存了,怀着补偿的心思,日日宿在她房里。
苏氏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小腹,最近癸水来得不是很准,只怕是又要有喜了。
要是能一举再得男,大罗金仙来了,都保不住那些野丫头们。
小洛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激动地迎了上去。
“苏姨娘,你交给我的事情已经办好,我祖母”
她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已经让我大哥去照顾老人家了。”她亲热地拉起小洛的手,“你帮我这么大忙,我感谢你还不及呢。”
她在心里暗暗嘲笑,真是蠢笨无比,那老婆子怎么值得她这种金尊玉贵的人费心。
更别说等她大哥去的时候,老东西话都说不清楚,还直往床上撒尿,干脆拿席子裹了扔去乱葬岗,对大家都好。
小洛许久没回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从前没一个主子对她轻声细语地说过话,只有风评不怎么样的苏姨娘接济她。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做事报答。
“主子,我以后一定尽心服侍您。”
苏姨娘眼冒精光,用帕子从她手里接过毒药的包装,最后一点把柄也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东西是老家的毒虫炼制的,剧毒无比,地上掉下一点,方圆十几米寸草不生。
因此不能随意处置,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藏在自己院子里,等风头过去了,再叫大哥捎去外地销毁。
她畅想着往后的快乐生活,大娘二娘在京城,再用同样的方法毒死病痨鬼,等她们回来,人已经下葬了,查不出个子丑寅卯。
自己被扶正以后,做主将野丫头嫁给磊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不同意。再让张氏认真儿为义女,按照约定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去汝阳王氏。
那泼天的富贵,真是叫人快活死。
她扭着杨柳细腰出门去,嘴里哼着小曲儿,隐约能听出是《满床笏》的调子。
没有确凿的证据,阿蛮就算抓住了小洛,也问不出个什么。
她正打算掉头回去,忽然外面冲进来两个小厮,抓住小洛的两条胳膊就往池塘里按,竟打算将她活活溺死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