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受罚
张耀气得胡子乱抖,抄起手边的书就追着打了上去,从前他就知道张氏对孩子太过娇惯,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张君诚抱头鼠窜,嘴里发出声声惨叫,一副窝囊废的样子。
宽大的袖子不时勾住房间里的东西,不消多时,已经打碎了三个花瓶,两个砚台,和一个琉璃灯盏。
“来人,把这个不孝子绑住!”
老爷子满头银发,但身子骨硬朗,说话声如洪钟。门口守着的侍卫迅速走进来,三下五除二把大少爷绑成粽子。
饶是已经成这样了,他躺在地上叫嚣着,“你们真是大胆,竟敢把小爷绑成这样,不怕我今后治你们的罪。”
张耀看着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上前踢了儿子一脚,叫他闭嘴。
没想到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大声叫嚷了起来,“父亲,你怎么也不帮着我?”
蠢货,实在愚蠢。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也不用在这里充好人了,下去吧。”
张耀欲言又止,最后行了个礼下去了。
“死人,你怎么不把儿子带回来啊。”张夫人看丈夫一个人回来了,就知道儿子遭遇了不测,在屋子里又哭又闹。
她尖叫着将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扫到地上,头发上的簪子都乱了,头发一缕一缕地散在耳朵边,面皮涨得通红。
家法哪是大郎能受得住,就是异族大汉来了,在泡了辣椒油的藤条下,也坚持不了几下。
二小姐带着妹妹缩瑟在一边,张婉秋皱着眉头把她们挡在身后。
一会没看住,母亲就跟没脑子的大哥说了有的没的,这下好了,一个都保不住。
张夫人絮絮地说起从前的事情,当时自己下嫁给无官无爵的张耀,被多少贵女嘲笑。现在日子好了,不把她这个糟糠之妻放在眼里了。
她插着腰,在屋子里吼道,“要是大郎不能回来,我就跟你和离,带着孩子们回去!”
回家去,回哪个家去。
如果不是娘家早就落败了,何清桃怎么会寄宿到姨母家。
张耀摸着自己的胡子,直叹气,他的心里也有怨言。父亲明明可以托关系让自己捞个油水多的差事,但偏偏不肯,就为了个清正的好名声。
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张夫人眼珠子一转,扶了扶松散的鬓发,拉着丈夫坐了下来,诱导了起来。
“你知道的,老爷子一向看中三郎,要是大郎彻底失了地位,那日后这府里”
说到这个从小没长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张耀心里就一阵愧疚,皱起眉头道,“君儒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他。”
张夫人假装嗔怒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这么偏心的母亲。”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旁人不了解三郎,你还不了解嘛。”她面上微露喜色,挨着丈夫坐了下来。
“他喜欢住在边关,那才是他大展身手的地方,如果强行拘着他住在行安,那岂不是就像折了翅膀的雄鹰,没有用武之地。”
“三郎从小就不爱回家,要让他挑起张家的大梁,不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张耀本就没什么主见,听她这么一说,略有两分信服。
张婉秋听不下去了,拉着两个妹妹回到自己的院子。
做人父母的最可怕的不是偏心,是偏心却不自知。母亲口口声声说为了三哥好,却每句话都把他往外推。
如果不是当初,父母一门心思全扑在大哥身上,堂叔堂婶又怎么会把差点溺水死掉的三哥带走。
现在又怕三哥受不了家里的氛围,不让他回来,真真是蠢到没边了。
张婉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只盼着哥哥不再对父母有任何期盼了,不然也是徒增痛苦。
俩夫妇边说,边往老爷子的院子里冲。
侍卫把二人拦在外面,一板一眼地说,“大人有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张夫人用力一搡,没搡动,只好扯着嗓子叫嚣道,“你算什么东西,连条狗都不算,我是张家的媳妇,我看谁敢动!”
侍卫眉目肃然,“我等是陛下派给大人的。”
听到陛下的名号,张夫人差点瘫倒在丈夫的怀里,而张耀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一青,思绪万千。
皇帝给父亲送了侍卫,是不是在敲打他们。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张家就是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跟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一样。
君诚做了这么多不成器的事情,想必皇宫那位早早就知道了,那
说实话,张耀自己也觉得这孩子成不了什么大器,不知道为什么入了皇帝的眼。
尚公主相当于丢了仕途,大户人家的嫡长子要是成了驸马,一辈子也就完了,谁知道就这么巧,康福瞧不中才貌双全的三郎,反倒和大郎结亲,会不会太巧了点。
难怪当初宫里传出风言风语,说是起初定了张君儒,张老爷子连夜进宫要求陛下收回成命,接着就是堂弟一家自作主张让三郎和刺史一家结亲。
张耀心里生出些怨怼,父亲怎么一点也没和家里通气,难不成是想瞒着自己留什么后手。
两夫妇站在院子外面,一步也进不去,只能听见儿子的惨叫声传了出来,好不凄惨。
张夫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是再怎么不好,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小哥小哥,求你让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她收起嚣张的嘴脸,哀求侍卫放他们进去。
“啊!”
“不要打了!”
“啊!娘!娘!爹!救命啊!”
一声声的哀嚎就像狼牙棒一样,打在了张夫人的身上,她面色惨白地坐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母亲一样,大声哭了起来。
张耀护不住妻子孩子,心里跟热水沸腾似的,又酸又疼,背着手,焦急地在门口踱步。
“三少爷。”
张君儒才从外面回来,妹妹就说大哥出事了,他来不及换了衣服,就到了祖父院子。
“三郎,救救你大哥,他快被打死了。”
张夫人也没了贵妇人的模样,眼泪流了一脸,死死地抱着儿子的腿。最后还是张耀实在看不下了,把老婆扶了起来。
张君儒没说话,朝父母行了个礼就进去了。
侍卫没拦,他一路通行无阻。
张夫人趁机上眼药,“你瞧瞧,这小子是要越过我们去了。你做儿子的都进不去,三郎却偏能进去。”
张耀叱责了几句,但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老爷子叫人在院子里放了个长凳子,把张君诚绑在上面,抄起鞭子,死命打了下去。
藤条带起风声,听得人胆寒。
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哪忍得住这个,才第一下就开始哭爹喊娘。
“怂包!”
“啪——”
“爹!娘!”
张君诚眼泪鼻涕齐飞,口水滴了一地,哪还有什么贵公子的模样,倒像是等着被宰杀的猪。
老爷子踢了他一脚,嘲讽道,“哭什么,我老头子有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还没哭呢。”
又是一鞭子。
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令人齿寒。
“啊!啊!”
张君儒进来的时候,凳子上的人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一根舌头吊在半空。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祖父面前。
“祖父,生气伤身。”
张老爷子的手还有些颤抖,他捋了把胡子,凝视着他,“你倒是懂得兄友弟恭。”
张君儒平静地回视,“祖父和大哥都是我的亲人,哪个受伤都是我不想看到的。”
“三郎,说实话。”
老爷子陡然提高音量,立在墙根的小厮抖了三抖。
张君儒神色淡然,“我是由祖父养大的,自然学不会说假话。”
“好。”
“既然兄友弟恭,那我也不好继续处罚大郎,剩下的五十鞭就由你来受。。”
话音刚落,病死的野狗一般的张君诚猛地抬起脑袋,牵动了伤处,五官皱在一处,“呜呜啊,三郎你救救大哥救救大哥。”
他的手掌上满是腥臭的血液,就这么抓上了弟弟的衣摆。
他强忍着背上的疼痛,谄媚地笑了起来,“哥就求你这一次,救救我。”
外面的张夫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也跟着哭叫了起来,“三郎你救救哥哥,就当是报了我生你养你的恩情了,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
“如何?”
张君儒抿起薄唇,他每沉默一秒,祖父就往长孙身上抽一鞭子。
“四十五鞭。”
“啊!”
“大郎!”
张夫人惊叫了一声之后,昏死了过去。
“夫人!”
“夫人,你没事吧。”
一墙之隔乱成了一锅粥,张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似乎在试探他是否能担起整个家。
“我来。”
张君儒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小麦色肌肤,胸膛厚实,线条流畅。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最长的一道从肩膀处一直延伸到肋骨下面。
像只丑陋的蜈蚣,蛰伏在他的身躯之上。
第一道鞭子抽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上一麻,随即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还没来得及闷哼出声,第二道鞭子又快速地落了下来。
张君儒趴在凳子上,仰着头看向院子里唯一一棵松树,苍翠挺拔,枝繁叶茂,小时候还和弟弟一起爬树。
灰蓝色的天空飞过一群白鸟,翅膀扑腾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的背上冒出许多鲜血,狰狞可怖。
但是祖父没有停手。
张君儒想,祖父的身子骨还是像以前一样好,长命两百岁才好。
鼻尖是浓郁的血腥气,引人作呕。
张君诚被人抬出去的时候,吓晕了好几个丫头,张耀忙命人扶好夫人,带着妻子儿子就往自己的院子去,他早早请好了大夫给他们医治。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一片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你可有悔?”
张君儒试着起身,但他略一动身,背上的伤口就裂得更大。
他只好先趴在凳子上,喘了口气。
“未曾。”
张老爷子将手上的鞭子扔了,蹲下身体,审视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疼爱的孙子。
“你知道我想教你什么的。”
“君儒,不要有愚人之仁!”
“你得往前走,走得更高,更远。祖父已经老了,不能再护着你了。”
张君儒垂下眼皮,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