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同居
姑娘家住在一起也常见,夫人只当她们长大了将从前的恩怨放到一边去了,心中宽慰了不少。
她虽常年卧病在床,但看得清楚。意善看似温吞,实则外柔内刚,有自己的坚持,真遇到事情说不定梗着脖子一条道走到黑。
阿蛮不同,她自小生活在乡野,笑骂率性,最重性命,生死攸关之际,知道软一下膝盖就能活命,她必定会做。
要是到时候真不巧,沈家真的倒了,阿蛮还能拉着阿妤逃难,反正她也认识各种野菜,两个小姑娘总不会饿死。
四个闺女,竟只有意善是在她亲手养大的。自己久病在床,苏姨娘又惯懂人心,把住了沈正书的心。
阿瑛的想法,她清楚,毕竟烂泥一样的娘家,谁会愿意多呆,不如早早嫁出去图个清静。
至于另一个亲女,她是真的看不透在想什么。
落水这事蹊跷,伤身这事古怪,退婚也跟玩闹似的,一会子深情不许,一会子又若无其事,她纵然能略略猜出一二,也不愿去细究。
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阿妤啊,阿妤,你可不要学坏,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夫人摩挲着手上的暖炉,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令妤的到来吓到了众人,小柳和小红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疑问。
三小姐最看不惯的那位怎么来了?
这一山不容二虎,只怕又要出现一场腥风血雨喽。
机灵的小丫头手牵手寻个借口出去了,剩下的大丫鬟只能硬着头皮站着,祈祷一会雪停了,闹起来还能去喊人来制止。
阿蛮将自己湿淋淋的斗篷递给小青,边往里边走边脱,屋子小,炭火燃得足,吹进来的风都是暖融融的。
方才走得急,走在雪地里,鞋袜都湿透了,一拧水哗啦啦地往地下流。
她扭头看见沈令妤还扭捏地站在那里,奇怪地问,“你干站着做什么?”
小红递上一双拖鞋,把她湿的衣物全拿下去了。
“我今晚睡在哪里?”
明知故问,阿蛮嗤笑一声,“当然是睡在地上。”不然和自己一起睡吗。
这地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鞋底黏了多少秽物谁知道,沈令妤瞧着黑黢黢的地面,蹙起眉头,“不要。”
真是奇了,要平常,二小姐早就拔腿走了,还能留下来说这么多废话。
初蕊今日不在,最大的丫头也不过十四五岁,一面是自己的主子,一面是府里的混世魔王,不知道该怎么劝。
幸好,阿蛮看出她们不自在,挥了挥手全让人下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么久了,她还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可能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贱得慌。
身上湿湿的,感觉不爽利,她唤人给净室的澡桶满上,要洗个热水澡。
沈令妤受了点凉,脸又立马白了起来。
阿蛮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尽管被护得好好的,但架不住雪实在大,衣服湿了一片。她又开始纠结起来,别还没等到赵无名来杀她,就先自己死了。
等自己洗完了,还要再烧水,人都快凉透了。
她略一思索,“赶时间,你同我一起洗澡吧。”
说着,边拉着沈令妤往里面走,还没到净室门口就走不动了。阿蛮只当她是嫌弃自己,不耐地说道,“我日日沐浴,比你干净多了。”
“不必,我不冷。”说罢,她便不容拒绝地将手抽了回来。
阿蛮有点生气,佯装嫌弃地将手在身上别了两下。
搞不懂金贵的大小姐到底在想什么,刚刚脸都白成什么样了,现在又烧红了。
跟个纸扎人似的。
不洗就不洗,她拨开珠帘,自己去沐浴了。
入水的那一刻,阿蛮觉得自己这才真正地活过来,身上暖洋洋的,方才心里激动不觉得寒冷。等事情办完,坐到轿子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都冻紫了。
热腾腾的水蒸气遇上冷空气,没一会,整个净室都浸泡在一团白雾中。
舒服地洗完澡,阿蛮伸手去够衣服,一个不小心,白色的中衣就落到了水里,纵然她再眼疾手快,也没赶上。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怎么了?”
外面的沈令妤听见她的哀嚎声,询问的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注意的紧张。
幸好屋子里还有个能喘气的人,阿蛮毫不客气地使唤她替自己去新的衣裳。
“里衣弄脏了,帮我去拿一下,在最南边的柜子的最下面。”
南边。
沈令妤打开柜子的时候,里面混乱地堆着的七七八八的衣服排山倒海般地倒了下来,全盖在了他身上。
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拿下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衣,堂堂怀贤太子嫡长子,在温馨的闺房里,连呼吸都不敢动一下。
偏这时候阿蛮又开始催了起来,水都凉了,怎么还没找到。
他只好先把这堆衣服放到床上,拿着一叠干净的中衣去了净室。里面烟雾缭绕,但他常年习武,目力过人。
“喏。”
“哗啦——”
阿蛮大大啦啦地站了起来,一颗颗水珠亲吻着她如玉般的身体,从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滑落水面。
她从对方手上接过衣服,匆匆擦了下身体就套上了。
注意到面前的人,她纳罕地问,“你侧着脑袋干什么?”
沈令妤面对着她,眼睛却是看着地下的,修长的脖颈尤为瞩目。他神情散漫,与通身脆弱的气质有种诡异的不匹配的感觉。
也不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阿蛮甚至没有停下来听他的解释,就走了出去。
五颜六色的小衣散落在床上,这个绣着粉色的菡萏,那个绣着海棠、新燕,跟春天开大会似的,吵得人眼睛疼。
就是主人的心情瞧着不太美妙,甚至愤怒还在一点点上升。
“你把这些都翻出来干嘛?”
沈令妤打定主意装鹌鹑,一声不吭地立在她旁边。
阿蛮指了指乱七八糟的床上,“你,给我把这些全叠好,然后放回柜子里。”
“不要。”
短暂的温情过去之后,沈令妤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目下无尘的模样,冷酷坚定,怎么也说不动。
《夫妻相处一百零八招》里虽然说妻子要照顾好丈夫的日常起居,但是他并不认为阿蛮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让他帮忙。
自己是在给她后悔的机会。
阿蛮也不动,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势必让沈令妤给自己犯的错收尾。
惯得什么毛病,真是千金大小姐。
两个人都是倔脾气,谁不想认输,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死死地盯着对方,企图让别人先败下阵来。
“去。”
“不去。”
“去。”
“不。”
最后还是小青进来收拾净室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跟雕像似的站着,瞪得跟乌眼鸡一样。她大着胆子上前,变成三个人干瞪眼。
小青竟然在沉默中神奇地读懂了两个人的意思,她默不作声地把衣服都叠好,又端端正正地放到柜子里。
“吱呀——”
柜门合上的声音就像一声信号,阿蛮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床上,刚刚瞪得太用劲,眼睛都有点发黑。
可恶,要不是这个人,自己早就洗完澡之后快乐地干自己的事情,哪还用在这里跟别人置气。
而沈令妤跟没事人似的,也依着她坐到了床上,手上还在盘着佛珠,安静的环境里,啪嗒啪嗒细微的响声引人注目。
“别同我置气了。”
阿蛮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脚上的链子。
沈令妤叹了口气,“明年开春我要去京城长住,你及笄礼那日我会尽量赶回来的。”
和林家退了婚事,是他自作主张,按照计划原本只需要等到出嫁前,暴毙假死,自有家中的妹妹代他。
沈家继续在行安生活,而他去谋划自己的大事,从此再不相干。
但他舍不得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同母亲告别,也不想阿蛮嫁去林家。
后果就是节外生枝,大舅知道了这件事情,气不打一处来,传他去京城,和家中的姐妹一起接受宫里的教导,日后就在京城找个好人家。
他本想托夫人推了,没想到太傅那边也来了消息,叫他不要拒绝,到了京城,自有分辨。
过了明年十一月,阿蛮就到了许嫁的年纪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能离开沈府,她一定很开心。
就算如此,她也一定无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赵临川坚信,在自己腻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听到要离开的消息,阿蛮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小狗,“你说得可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惊喜的心情简直藏不住。
她强行按捺住狂喜,使劲全身力气才将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吃好喝好。”
乌黑厚重的长发尾端被沾湿,柔顺地垂在她的肩膀,莫名增加了几分娴静的气质,可赵临川知道,这都是装的,如果自己不在这里,她应该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
就像同林家退婚那天。
“嗯。”
他也笑了起来,琉璃般的眸子却牢牢盯紧眼前人。就算“沈令妤”离开了,他也会以另一个身份来陪她的。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阿蛮自小缺少安全感,喜欢睡在里面,沈令妤则卧在外面。
小红早早灌了几个暖炉,放在床上焐被窝,二人躺进去的时候,里面暖融融的刚刚好。
“你倒是惯会享受。”
阿蛮只当是夸她的,得意道,“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不好好对自己,就算躺进棺材里也会有遗憾。”
赵临川哼笑两声,像清泉流过石上,磁性沙哑的嗓音在夜晚格外令人心动。
唯一的听众不领情,他也不难过。
这张床本来就不大,躺下两个人将将好,阿蛮都不敢乱动,生怕碰到旁边的人,可沈令妤跟不懂似的,一个劲往她这边蹭,没一会,就把她挤到了床里面。
忍无可忍,阿蛮推了她一把,结果这人的手臂比院子里的树还硬,“不睡滚去地上。”
“不。”
他淡定地伸手把阿蛮捞了过来,禁锢在自己的怀里,恶人先告状,“好了,很晚了,睡吧。”
体力差距过大,阿蛮折腾了一会也没逃出天罗地网,再者,这人虽然看上去病歪歪的,但怀抱竟然意外的暖和。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局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点外面白雪的反光,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若有似无的风声。
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平稳舒缓。
但阿蛮有点受不了了,她忍无可忍道,“沈令妤,你要是再往床上带木棍,就滚去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