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魔鬼的欲望
“坐。”
阿蛮不怀好意地叫阿布也坐下来，就同他主子说话的语气一样。
“不敢不敢。”他把书塞到后腰的裤带上卡着，在心里偷偷捏了把汗，这是秋后问责来了。
暖阁里炉火生得旺，阿蛮出门前套了许多衣衫，热出了一脑门子汗，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沈令妤含笑看着她，也不嫌弃，拿自己的袖子给她的额角擦擦汗。
“我听说，是你看见二郎把姐姐推进池塘里的。”
她慢悠悠地拉长语调，一秒不落地盯着阿布的反应。
那小厮不愧在烦人精身边生活了许久，被人逼问倒也沉着冷静。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他是一早就知晓小姐被那小子塞纸条的事情的，所以格外留了个心眼。
亥时的时候，小姐出门，虽然再三嘱咐宽慰他们没事，但他不放心，就悄悄缀在后面，心里想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能立刻帮上忙。
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小的念头，救了二小姐一命。
“我到的时候，看见那小子激动地拉着小姐的手，嘴里还念念有词。”
阿蛮打断他，“说了什么？”
思索了一会，阿布还是茫然地摇摇头，“隔得太远了，我没听清楚。”
“继续。”
二小姐自然是不依的，拼命地想从他魔爪里挣脱出来，阿布说自己看见二郎面露凶光，抱着小姐就往水里跳。
“放屁！”
阿蛮激动地把茶盏往地下一扔，刚刚还被她捧在手心里的精致瓷器，顿时四分五裂，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可是前朝大师烧制的，世上也就这么一个孤品，阿布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可主人沈令妤表情都没动一下，还有闲心照应这混世魔王不要伤了手。
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阿蛮站起身来，俯视坐着的二人，“二郎幼时溺过水，最害怕水，怎么会往池塘里去？”
“而且二姐姐从小习武，怎么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拉住，只怕她一击就能叫他命丧黄泉了吧。”
阿蛮拉住她的手，摩挲着上面厚厚的茧子，自己回家的第一天，她是如何以诡异的步法躲过丫鬟们的包围，可是被大家看在眼里。
“这”阿布试图无视面前这诡异的一幕，镇静道，“为了前程，人什么做不出来。”
“要是能出人头地，现在就是叫我去吃夜香，又有何做不得？”阿布倏然仰头，和阿蛮四目相对，空气里都是目光厮杀的火药味。
“那照这么说，你为了巴结贵人，连丧良心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的鼻腔里发出类似冷哼的声音，确实没有什么做不得，他们连偷龙转凤这种灭人伦的事情都做了，还怕了这一桩不成。
下了地府，有的是人找他们报仇，虾兵蟹将全部往后稍稍。更何况，没杀人就是没杀人。
沈令妤体弱咳嗽了两声，脸色煞白，“我瞧你们越说越过分了，自家人何必这么含枪夹棒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将剩下的话全部堵回去。
“谁跟他一家人。”
“小人不敢。”
在门口候着的丫鬟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小了些，只当是主子谈累了，忙趁隙端上茶水点心。至于地上那碎瓷片，丫头们眼观鼻鼻观心，小姐们一不小心手滑也是有的。
沈令妤替她换了杯新茶，慢悠悠地说，“三妹妹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你可知，二郎去了哪里，村长和夫子都说他并未回家，这半年我一直在找他，谁知道他竟像人间蒸发了。”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阿蛮只好调换策略。
“小人先走了。”阿布见没他什么事情，不情不愿地起身告辞，白白浪费自己这么长读书的时间，晦气。
“并无。”沈令妤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要振翅起飞的蝴蝶，终究还是垂落下来，掩住眸子里的真实情绪。
“我等内宅妇人，怎么有此等通天的手段把人害死。”
一串无厘头的感叹从她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声音小到阿蛮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笑说，“钱啊，权啊，只要其中一样就能置人于死地，万劫不复。”
阿蛮心里疯狂打起了鼓，钱——林远，权——沈正书，这两个人都和沈令妤有关系，她是在提醒自己是他们把二郎害死吗？
罪魁祸首神色如常地整理棋局，自打落水后就换了副做派，也不趾高气昂了，反倒对她亲昵得令人害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蛮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止是父和夫两个枷锁，还有沈令妤这个妖怪。如果自己稍不注意，就会被吃掉。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
阿蛮连滚带爬地逃离魔窟，一颗心脏还因劫后余生而狂跳。
她好像确实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找出真凶，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别说是沈正书干的，她谋杀朝廷命官就不知道有几颗头好掉的。如果是林远，她作为县令的女儿犯了杀父罪，是要连累自己的母亲的。
这两个男人在行安各处埋下了多少毒根，只怕自己还没走出那条街，就被抓回去了。再说沈令妤，如果真的是她杀的，那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鸩杀她之后自杀。
阿蛮恐惧看见夫人失望伤心的表情。
她自暴自弃地靠在那棵树下，有一下没一下拿头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二郎，是我没本事。
“你小子在这里干嘛呢！”
和别苑一墙之隔的巷子里传来几个地痞的叫嚷声，“呦，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
“咦！”
“老大，他长得好吓人。”
“吓到老子了，打！”
阿蛮的耳朵警觉地竖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拳头打在身上的声音，还有不明意义的咿咿吖吖。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天黑暗里的丑陋乞丐，捏着嗓子大喊起来，“什么人竟敢在沈府外面喧哗！”
“跑！”
几个地痞一听到县令的名号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哪管那小乞儿的死活。
“你没事吧？”阿蛮听着脚步声远了，试探着对外面的人说话。
一炷香过去了，没有声音。
她匆匆去自己的房间上抓了几个点心用帕子包好，助跑几步，将它们用力扔了出去。他一会如果回来，应该能看见地上的东西。
就在她转身想走的时候，一墙之隔传了“咿咿吖吖”的声音！
那乞丐没有走。
阿蛮高兴地跳起来，她的力量薄弱，到现在为止没能保护过任何人，能帮助到小乞丐就是为二郎积德。
“呜呜啊啊啊啊啊嗷咿咿呀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竭力说着什么东西，但很遗憾，阿蛮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还——饿——吗——”
“你——冷——吗——”
“你——想——要——钱——”
阿蛮搜肠刮肚，从自己房间里拿出包子钱毯子，一个劲地往外面扔，但得到的仍是乞丐不满地叫喊声。
他到底要什么？
许是喊累了，那小乞丐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用残缺不全的手掌拍着节奏——这是他之前去柴房救阿蛮时的暗号。
两年了，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但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交流的方式。自己已经被毁了，但阿蛮还很年轻，她必须要远离那个魔鬼。
他从魔鬼眼里看见燃烧的欲望，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很可惜，沈府的墙砌得很厚，阿蛮对小乞丐的拍击声一无所知。
“你在干嘛？”
赵无名鲜少白天出现，所以当他出现在阿蛮身后的时候，心跳都快停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不想让赵无名知道这个小乞丐，上次在街上，他看见赵无名也是飞快逃走。
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做惊弓之鸟。
她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看这棵树挺好看的。”
赵无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刚刚还在念念有词，怎么他来了，就不说话了。似乎是为了测试她的心理素质，他下一秒就跃上了墙头。
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咽下去，不行，这太可疑了。
沈府的院墙本来就很高，坐在上面能看见方圆几百米的风景，阿蛮一下子掐紧了自己的手掌心，不知道小乞丐走了没有。
赵无名支着一条腿，歪着头，勾起唇角道，“外面也没有奸夫，你这么紧张干嘛？”
那就是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就听见他翻身下来，接了几句，“不过有几个渣滓在外面，还真破坏心情。”
阿蛮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赵无名的眼睛，他像慵懒的狮子，等候适当的时机，伸出利爪给人致命一击。
他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眯起眼睛，阿蛮这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不乖。
阿蛮讪笑起来，拉着他往里面走，却不知道满手心的汗暴露了她的心情。
“你怎么来之前都不说一声，害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哦？可是我向来都是这样的。”
阿蛮偷偷撇了撇嘴，这人越长大越奇怪，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性让她感到不舒服，可偏偏无法阻止他继续渗透自己的生活。
“哈哈，是嘛。”
“你最近常来，这是闲出病了？”
赵无名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乌黑的秀发在他修长的指尖格外听话，任由捏圆搓扁。
“想你了就来看看。”
别苑已经和她初初住进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夫人和沈令妤都赏了许多珍贵的摆件，她自己又格外爱捣鼓东西，显得格外有小姑娘家活泼俏皮的气息。
赵无名最喜欢她那张柔软的床，每个三五天就会拿出去晒晒，被子蓬松暄软，仿佛睡在云朵里，上面还有阿蛮身上特有的香气。
难怪他最近总做些不三不四的梦，主角是他和各种表情的阿蛮。
快活的，痛苦的，流泪的，隐忍的。
他盘着手心里的佛珠，觉得自己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