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没有你,我怎么快活
“不是。”
阿蛮似乎被他戳到了痛脚,生气地憋出两个字之后就不说话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当鹌鹑。
赵无名颠了一下,找了个抗东西舒服的位置,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说你疯了不成,那人现在就躺在县衙,你还找什么找。”
“要是被坏人抓走了,看你怎么哭。”
眼看着就要走到大街上了,要是再这样扛着,估计就有好心人报官说他拐卖妇女小孩了。赵无名打量了四周,一跃上旁边的屋檐。
阿蛮头朝下,惊恐地看着瓦片旋转跳跃,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了。
不过幸好,这里离县衙不远,以他高超的轻功,没一会就到了。被放下的时候,阿蛮只觉得眼冒金星,一阵阵泛酸,扶着墙根,才没倒下。
“好你个呕!”
赵无名凑上去想听她说什么,结果要不是他反应灵敏,已经被吐了满身。
他满脸嫌弃,“这才多一会儿,就吐成这样。”
阿蛮一抹嘴,才不理他,大步往里面走。
靠近年关,除了必要的值守的人,剩下的早早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谁还愿意蹲在冷冰冰的县衙。
这些天也不知道怎的,死于非命的人格外多,还没来得及运往义庄,都在一个房间里摆着。
阿蛮越往里面走,盖着白布的尸首越多。
他们的家人说不定还在家中苦苦地等着,不知道心中所想之人已经躺在这苦寒的地方,等着所谓的“青天大老爷”还一个清白。
沈正书如何配得上这么多人的期待。
赵无名看着她的步伐沉重,只当她是害怕了,心里窃喜,牵住她的手,“不要硬撑,我不会笑话你的。”
方才沉浸在思绪里,忽然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住,阿蛮怔忪间还以为是二郎回魂了。
她鄙夷地看着旁边的人,“胡说八道,这都是有冤屈的人,怎么会害我?”
像是为了附和她的话,旁边的窗柩无风自动了起来。阿蛮神气地一抬下巴,看,他们都同意我说的话。
赵无名抬手拂去她发间的落叶,又将歪歪扭扭的发饰扶正。目光向下,落到那张清丽的脸上,他鬼使神差地摸上了她的红珊瑚耳坠。
月华慷慨地洒满两个年轻人满身,连可怖的停尸房都变得梦幻了起来。
阿蛮蹙眉,这人是犯什么病靠这么近,干脆利落地抬手,用上吃奶的劲儿给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对面的人脑门上立竿见影地起了个红色的印记,可见这一招威力的巨大。
赵无名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但阿蛮就是知道他在心里肯定偷偷骂自己。但幸好,他并没有仗着自己有武功,把她扔出去。
阿蛮觑着他不甚好看的脸色,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这么小气干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二郎的尸首。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掀开裹尸布的时候,心还是狠狠跳了一下,往后退的时候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赵无名握住她的手,把白布盖了上去。
“害怕了?”
“他一个掉进水里的时候会不会害怕,二郎最怕冷了。”
两道声音同时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呼呼的风声是冤死的亡灵的哭喊声。
阿蛮直直地跪了下去,郑重地给腐烂的尸体嗑了三个响头。
她额头抵着地,“二郎你生前的冤屈没有被伸张,是我无能,今后就是赔上我的性命,也要找出证据。”
说到这里,喉头已经梗得发痛,字字泣血,“叫你清白地走上轮回的路。”
赵无名背着手站在一边,凝视着那块的白布下的躯体,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触动。
活人争不过死人,他倒是要看看是否真的如此。
回去的路上,阿蛮缩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
赵无名把她的斗篷掖紧了,“你要怎么找证据?”
街上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下几个稀稀拉拉的小贩,认出他们是刚刚的年轻夫妇,纷纷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沉默许久的阿蛮攥紧了他的衣襟,“找沈令妤问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轻佻,“找那个冒牌货干嘛,她能知道什么。”
“她前脚诬陷了二郎,二郎后脚就找不到了,我不信这其中没有她的手笔。”
“而且她那圆脸小厮简直是畜生,呸!”
阿布坐在火炉前昏昏欲睡,被一个巨大的喷嚏惊醒,还没一刻钟,眼皮又开始打架了。爷怎么还不回来,自己都快得风寒了。
“要是真让我查出来,非得叫她身败名裂。”
赵无名脚下一转,绕过一个醉汉,这么冷的天还睡在外面,只怕明天已经冻僵了,不过他无意救人,各人自有命数。
“这么讨厌她?”
阿蛮没注意到这吊儿郎当语气下的试探,委屈的情绪忽然就像海底的火山一般,无声地爆发了。
“如果她没出生该多好啊。”
是啊,赵无名也这么觉得,如果没有出生该多好。
“我有一种预感,就是沈令妤害死的人。”
一阵狂风刮过,行人逆着风艰难地前行,太冷了,他想。被紧紧裹住的阿蛮对此一无所觉,赵无名却红了眼眶。
“我没有。”
轻声的反驳很快就消散在寒冷的冬日里。
这个晚上对阿蛮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再美好的回忆也被二郎的死讯蒙上了阴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回避看见赵无名。
他对此表示理解,善解人意地减少了来看她的频率,从一旬看十天变为九天。
这天阿蛮拉上小丫头去探望沈令妤,初蕊颇感奇怪,两个人自从庄子落水事件之后,就甚少会面,还都是二小姐上杆子来别苑。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公鸡也会下蛋了。
阿蛮对此的解释是,大姐姐已经出嫁了,家中只剩下几个姊妹,得好好笼络关系。说完也不管别人是什么表情,带着厨房送来的点心当伴手礼,就这么出门了。
她带着人到时候,沈令妤正坐在暖阁里和自己对弈。
好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对面放着一杯飘着热气的茶,连坐垫都是阿蛮专属的那一个。
“坐。”
从落水之后,她的身体一直瞧着不大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整日病恹恹地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也不去参加外面的活动。
阿蛮端起那杯热茶捂掌心,迟疑地说,“二姐姐,近日身体可好?”
沈令妤闻声抬头,披在肩上的黑发垂落下来,更加衬得她不似凡间人。神女历劫,尝人间苦楚,约莫就是如此。
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这个问题和问沈正书每天吃的是饭还是马尿一样好笑。
那肯定是喝马尿嘛,还用问。
“姐姐过得还快活?”阿蛮发誓自己没有阴阳怪气,只不过听上去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幽幽地注视着她,“你不来看我,怎么快活。”
怎么莫名其妙地听上去有点撒娇的意思。
阿蛮把头埋进茶杯里喝水,来之前完全没想过她会这么跟自己说话。原本计划的是,沈令妤嘲弄她,她趁势用二郎的事情激怒对方。
对手很强,自己不能懈怠。
“姐姐不怪我啊。”
沈令妤看她探头探脑的模样,忽然被逗笑了,“怪你什么?”
怪我间接害得你掉进水里,变成病秧子,害得你不能生孩子。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阿蛮,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那二”
“除了现在总是头疼脑热的,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日后还能一起去林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到林家,又是一桩让人头疼的事情。
眼看着开过年来,沈令妤就要及笄了,林远跟要死了等不起似的,频繁派人来催成婚的事情。
这沈府上下,也就夫人不知道,准女婿林远的表妹快生了,急着记到嫡母的名下抢占嫡长子的位置。
夫人原本就不同意这姐妹同嫁一夫的荒唐事,和林家的婚事推了就推了,到时候招赘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可沈正书不知道怎么说通了远在京城的大舅哥,连来了十八封信命令这个不成器的妹子不许阻止这门婚事。
别说哥哥的意见,就是死去的老爹活过来干涉她女儿的婚事,夫人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泥人被逼急了尚有三分气性,更何况外柔内刚的人。
那日雨涟涟,沈令妤跪在正院门口,挺直的脊梁像一根永不弯曲的竹子,求母亲应了这门婚事。
阿蛮站在屋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雨里的落汤鸡,还真是情根深重。
她不懂为什么一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人会看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林远,思来想去,除了恶心一下自己好像只剩下爱这个因素了。
“那真是极好的我们姊妹二人可以不用分开。”阿蛮感觉自己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沈令妤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无端给她明媚的长相添上几分童真可爱。但在她认真提问的时候,就变成了阴阳怪气。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还记得那个深夜,两人谈话的时候,她确实说过不希望两个人分开。
阿蛮不想再跟她继续装傻下去,索性开门见山,“我很担心姐姐,所以今天特地来问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姐不会不想说吧。”
阿蛮也笑了起来,张开五指,毫不客气地盖在了沈令妤的棋盘上面。
一局好棋,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地毁了,主人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微微颔首。
不破不立,说不定她日后真的能让自己高看一眼,而不是当个宠物。
沈令妤轻启朱唇,吩咐道,“去把阿布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