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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祝娘子郎君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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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昏黄,阿蛮在书桌前从早坐到晚,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手上那根簪子,脑子里都是从前相处的片段。

    她甚至还想起了一些从未注意到的事情,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冷的天,厚重的大雪把柴房压垮了,她无处可去,二郎让她把冰凉的脚放到自己肚子上。

    结果阿蛮没事,他却被冻病了。

    后来于氏让她给二郎暖被窝,被子又厚又重,还有种潮湿的黏腻感,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有个地方能睡觉。

    烧得脸蛋红扑扑的男孩子高兴地像只猴子,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皮,义薄云天道,“阿蛮你靠着我取暖,我身上滚烫的。”

    两个幼小的孩子紧紧靠在一起,相依为命。

    要不是后来村长发现孩子情况不对,只怕二郎都要烧傻了。

    真是笨蛋,阿蛮抬起唇角,有湿热的液体落到她的手背上,烫得她猛地一激灵。

    “有什么好伤心的?”

    赵无名不知道在这个昏暗的房间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随手丢了块手绢在桌上,下巴一扬,让她自己擦擦。。

    “人都有一死,不过是早是晚。”

    像是自言自语,“说不定,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

    阿蛮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你没有朋友,你怎么会懂?”

    赵无名也不搭理她,找个舒服的姿势在空椅子上摊着,前几日刚从京城回来,身上还酸得很,要不是担心这丫头,他起码得在院子里再躺几日。

    “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见阿蛮实在伤心,终于施舍给她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浅色的眸子里是对人情世故的不解,那小子死了就死了,她以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陪。

    自己,阿布,初晴,初蕊等等。

    天生薄情,天生坏种。

    这是后世对他最多的评价,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最在乎的人早就不在乎他了。

    和傻子争论,无意义。

    阿蛮自己去床上生闷气去了,自己已经托初蕊给村长送了许多钱财,不奢求他能彻底消除丧子之痛,只希望能衣食无忧。

    她好恨自己,手上没有半点权力,这半年就连找人的事情,都得请夫人出马,她对自己还是一样的温柔,并未因为宝贝女儿落水的事情就记恨她。

    可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行安消失了,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入了大海。

    二郎最后是在水里被人捞起来的,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不堪,认不得本来清秀的模样,随身的物品里还有当年阿蛮绣的香囊,上面有他的名字。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把它弄丢的。”

    当初初蕊带回来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这句话,阿蛮既窃喜又生气,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没成想,一语成谶,他确实连死都带着这个香囊。

    赵无名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蹲在床沿,把玩着她的秀发。

    “有点无聊,我们出去玩可好?”

    “或者我们去见他最后一面。”

    阿蛮抬起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个荒诞的邀约。

    赵无名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最厚的斗篷,给阿蛮穿上,又拿出自己带来的厚厚的兔毛袜给她穿上。

    京城闺秀今年流行兔毛袜子,暖和轻便不冻脚。他走在街上看见了,就顺便买了。做完这一串事情之后,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真是闲着没事干。

    阿蛮吸了吸鼻子,轻轻踢了他一脚。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

    赵无名扬起一边眉毛,吹了个口哨,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的。

    他将虎头帽扶正了,确保阿蛮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点露在外面,满意地将她打横抱起,消失在沈府的黑夜之中。

    外面的过年气氛很浓,走在大街上都能听见远远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旁边的酒楼客栈抢着挂起了红色的灯笼,门口的小厮嘴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摆摊的小贩想借着节日多多卖出点东西,争相吆喝起来,“祈福香囊,南山寺大师开光!”

    “白玉簪子,紫檀簪子,手工大师亲自雕刻!”

    “红薯红薯好吃的好吃的红薯!”

    “板栗板栗!”

    街上摩肩擦踵的,年轻的父亲肩上坐着可爱的女儿,手里还牵着妻子,欢欢乐乐地走在街上。

    他给女儿精挑细选了一个最漂亮的美女糖人,谁知道小姑娘还不买账,辫子一甩就要去买大圣。

    年轻的母亲本就担心女儿小小年纪就蛀牙,低声“威胁”道,“要是买了,今天晚上的故事就没了。”

    小妹妹用胖胖的手挠了挠圆圆的肉脸,苦恼道,“可是妞妞力气太小了,想要一个大圣爷爷来保护妈妈。”

    父亲开心地朗声大笑了起来,颠了颠背上的妞妞,小步跑了起来,“我们宝宝最好了,跟爹爹去买大圣爷爷。”

    赵无名说了一会事情,见没得到回应,奇怪地看向了阿蛮目光所落的地方。

    幸福的一家三口,他心下了然。

    “你可是羡慕他们?”

    阿蛮低下头,视线被挡个七七八八,就是感觉地下的东西越来越小。这才发现赵无名居然模仿那个年轻父亲,把她也扛到了肩头!

    他们正走到最繁华的街口,熙熙攘攘人群的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他们盯穿。

    一个人撞到了赵无名,他闪身避了一下,肩膀上的阿蛮一晃,惊恐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将发冠拽歪了。

    “嘶——抓痛我了。”

    阿蛮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捶了他的肩膀,“快放我下来。”

    “我不。”

    自己好心帮她圆梦,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真是狗咬吕洞宾,没看到周围的人都这么羡慕她吗。

    赵无名咧嘴笑了起来,抓住旁边的高声询问,“大哥,你说我这娘子太害羞也不是什么好事。”

    旁边的小贩纷纷开始起哄,也不乏有不知情的人加入其中,叫嚷的声音从街这头传到那头。

    馄饨摊的老板绝对想不到这对年轻情侣的身份,还在打趣,“小娘子可要看好你的夫君,这么疼人的男子现在可不好找!”

    老邻居屠户爽朗地笑了起来,“是啊,真是羡煞我们这些人。”

    阿蛮又气又害臊,脸红得能煮熟虾子,赵无名胡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幸亏有这宽大的斗篷遮挡一二,不然得钻到地底下才好。

    不少机灵的小贩已经抢占一步先机,说起了吉祥话。瞧这二人衣服料子上乘,肯定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要是将他们哄开心,今年过年就不愁了。

    “大爷,给娘子买个簪子吧,祝二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看看这个镯子吧,娘子肯定喜欢这个,回去二位生个十个八个大胖小子。”

    “这个香囊是好东西。”

    阿蛮越听越害臊,可赵无名跟脚下生了根似的,牢牢黏在这里不走。她只好故技重施,抓住他发冠的一角往后慢慢地拉。

    跟凌迟似的,几千根烦恼丝的性命都掌握在阿蛮的手里。

    “好好好,都买了。”

    赵无名痛得龇牙咧嘴,幸好有面具做掩护,不至于颜面尽失。他大方地付钱之后,麻溜地背着她离开了“是非之地”。

    “还敢编排我。”阿蛮往下摸到他的耳朵,拉成各种形状,颇为滑稽。

    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的来说简直是毛毛雨,远不如微凉的手拂上脖颈给他的刺激大,就像冰凉的刀片碰上脆弱的血管,激起骨子里的嗜血本能。

    他毫不怀疑,如果阿蛮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亲自一刀一刀把他砍死。

    街上飘着各种吃食的香气,阿蛮还得小心防着自己脑袋不要磕到什么木头桩子上,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走着,谁也没出声,倒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忽然,她感觉“坐骑”一晃,难不成又撞到人了。

    阿蛮略略掀开宽大的帽檐,好奇地撇了眼,只见刚刚走过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脚男子,披头散发,看不清年岁几何。

    头上有好几个火烧疤,约莫是发炎了,上面还流着脓,路人嫌恶地避让他,还有的捂着小孩的眼睛,生怕晚上做噩梦。

    阿蛮却像看入迷了一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像被生生剜了一块。

    “赵无名,赵无名,快放我下来。”

    他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地矮下身。

    阿蛮等不及,连爬带跳地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说出来或许别人会把她当疯子。

    冷空气像一把把利箭,直往喉咙里钻,呛得她治咳嗽,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赵无名的呼唤声被甩在后面,越来越远。

    “等等!”

    阿蛮追着那个男子来到了漆黑的巷子里,四周寂静无声,与热闹的大街似乎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那人背对着她,站在胡同深处。

    “你不会伤害我对吧?”

    狂热的心情渐渐退去,阿蛮发觉新袜子已经被冰雪沾湿,冷气从足底漫上全身,她打了个寒颤。

    那人没有说话,转过身来。

    借着旁边人家的灯火,阿蛮终于看清楚那张脸。

    说丑都是抬举了,简直是可怖。

    一道道长长的刀伤遍布全脸,结起厚厚的肉疤,纵横交错,身上脏兮兮的,随手一搓都是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二郎?

    但阿蛮就像被施了巫术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定定地和这个恐怖不堪的流浪汉对视。

    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干净的痕迹。

    “你可认得我?”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显得尤为突兀。

    阿蛮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给自己加油鼓劲。

    那乞丐拖着断腿一步一步朝她走近,随着距离的缩短,那张脸彻底暴露在光下,他张了张嘴。

    阿蛮看见他的断舌和断齿。

    痛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熟悉的男声出现在巷子口,阿蛮看见那乞丐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瘸一拐地飞速逃走了。

    她正想追上去,却被赵无名抓个正着。

    小丫头跑得太快,他找了许久才追上,急促的呼吸还没平缓,厉声责备,“还敢乱跑,要是被拍花子抓走了怎么办。”

    “不要你管。”

    阿蛮急了,再不追上去那乞丐就要消失了。她甩开他的手,可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只用了三分的力气就把她扛上肩头。

    赵无名不再打算惯着她了,恶声恶气道,“我不管你谁管你,叫你那死老爹来管你好不好?”

    这个姿势,让阿蛮抓不到他的头发,她气急踹了他一脚,结果跟挠痒痒似的。

    “那么着急地追乞丐,该不会觉得那是你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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