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人把阿蛮带走啦
阿蛮脸颊红红,眼里噙着泪,死犟着不肯让泪流下来。她越这样,沈正书就越恨她,真是和她那快死的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令妤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先是惊了一下,立刻起身去扶对方,碰到了一个椅子。大小姐也站起身,更别说大大小小的丫鬟老妈子。
夫人虽然久不理事,但在大家心中还是有颇重的分量。
阿蛮寻声看去,一个极为瘦削女人裹在绫罗绸缎里,头发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显然是突然被叫来的。
虽然已经瘦脱相了,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岁月带去了她的美貌,但带不走骨子里的优雅。
这就是沈府的大夫人,阿蛮的亲生母亲。她镇定自若地站在人群中间,通身都是世家大小姐的气势。
这么个骄傲的人在看见爱女的时候,又变成了慈母,她笑眯眯地点了下沈令妤的鼻子,“小猫儿。”
这是她给二女儿起的小名,当初怕她长不大,希望能像小猫崽一样健健康康的。
沈令妤收起浑身的刺,乖顺地依偎在母亲身边,“阿娘怎么来了?”
夫人脸上的笑容没变,但说出的话让各怀鬼胎的人惊了一下,“来看看我的新女儿。”
她没说错,不是来看丈夫,甚至两手空空,这么多年的怨侣早就没了感情,连面上的情谊也不愿意装,谈何祝寿。
但却愿意为了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姑娘出头,哪怕她是丈夫的孩子。
阿蛮忍了许久的眼泪扑朔朔地往下掉,砸在肮脏的地面上,与灰尘混在一处。她觉得自己肯定可丑了,死死地低着头,想缩进角落里。
夫人有容人的雅量,沈正书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自己在教训女儿,这个女人又来凑什么热闹。
年轻的时候就这么犟,老了病了快死了还是没变,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千金大小姐,他还是那个事事捧着她的穷小子。
他端起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架子,冷声道,“夫人身体不好就不必来了。”
沈氏夫妇吵架,怎么会少得了苏氏在其中兴风作浪,她左劝劝夫人大度些,又劝劝老爷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令妤脸色一变,全然没有刚刚对着夫人的小女儿情态。面上安静无声,一场腥风血雨在她眼中酝酿。
“好孩子,长得真齐整,不要哭了。”
夫人常年卧病在床,身上气血不足,连指尖都是冰冷的。可她轻轻拂去阿蛮脸上的眼泪的时候,是那么的温暖。
原来有母亲是这样的感觉,阿蛮觉得自己百毒不清的心脏仿佛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春夜的风从其中呼呼地穿过。
“夫人咳咳夫人”
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就是哭嗝,将她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夫人怜惜地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又怕病气过给孩子,稍稍撇过头去咳了两声。
“老爷气性大也不该对着孩子撒气。”
沈正书对发妻的劝解充耳不闻,借着酒劲装疯,“那你说说她凭什么污蔑自己的幼妹,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
在场几个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真是蠢货。
阿蛮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在自己的头顶,理智已经完全告罄,她好想一把火把这个猪狗不如的男人烧了。
他怎么敢说自己有娘生没娘养,要不是他自作主张把她送去乡下,她怎么又会和亲生母亲阔别许多年,连见面了也不敢相认。
大不了和他拼了,就是死了,也能为母亲赢得一些尊严。
沈令瑛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吐出几个字,“别犯傻。”
这三个字就像一盆冰水,一下子把阿蛮浇个透心凉。
是了,夫人这些明面上的亲生女还没说什么呢,自己这个不尴不尬的局外人又在说什么。
夫人转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这确实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奇怪的是,这小孩子却颇合她的眼缘,只恨没能早早相见。
她一颗心早就干涸,要不是为了孩子,真想一死了却残生,现在却莫名生出一点想保护这孩子的想法。
她没有理会沈正书的话,反而认真地问阿蛮,“你想不想同我走?”
阿蛮怎么会不想,怎么会不愿,为了这一刻她仿佛等待已久。
这么母慈子孝的场面,可偏偏有阴暗的生物来搅局。
苏姨娘尖着嗓子争辩了起来,“夫人就这么把孩子抢走了,问过我这个母亲的意见了没有。”
自打回家以来,这个女人都没露过面还自称什么母亲。真是会颠倒黑白,阿蛮气得不打一处来,掰着手指细数苏姨娘做过的事情。
把沈正书和那女人直数落得颜面扫地,她还嫌不够,连带着这次的事情一并说了。这回初蕊也加入,信誓旦旦地保证了真实性。
她在夫人身边长大,为人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反观苏氏做过的事情,真是为人不齿。
苏姨娘捂着心口,一连说了好几个“你”。
阿蛮叉着腰,眼睛鼻头还红红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你你你!你什么你!”
她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局不过是被赶出去,靠着夫人上次送来的两个月月钱,再把身上的首饰卖了,开个小铺子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她忍着不说的话,那接下来的人生,阿蛮都会因为没在这个晚上骂人而后悔,这是不值当的。
“要是老爷没意见的话,我就把孩子带走了。”
夫人面上淡淡的,但嘴角的酒窝却出卖了她心情,从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她也和姐姐妹妹吵过架,打遍天下无敌手。
出嫁做媳妇这么多年,她习惯伪装自己的心情,承担起一个主母的责任,现在看见这个小丫头倒是让她回忆起自己金子般的岁月。
真是怀念啊,也不知道京城的旧人旧事怎么样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夫人拉起阿蛮的手堂堂正正地走出了那个地狱。
“我吃饱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沈令妤也懒得再装下去,她一手拉着长姐,一手拉着小小的沈意善,追着母亲的脚步。
她是整个府里唯一不用看家主脸色的存在,即使长姐有时也不得不在沈正书的面前装出乖巧的模样。
甫一出门,沈令妤就放开两个人的手,径自追上夫人。
一道细细轻轻的声音像一缕轻烟消散在她身后,“谢谢二姐姐”
沈令瑛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掩住自己的情绪,“她素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
阿蛮紧紧地依偎在夫人身边,疯狂汲取母亲的体温,就像刚出生的小毛毛一样(方言,小宝宝)。
她嫉妒地看向大大方方地撒娇的沈令妤,她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晚上发生的那场闹剧,粗声粗气地学沈正书骂人,又夹着嗓子学苏氏。
夫人被她逗得直笑,“真是没大没小的泼猴。”
虽然小女儿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事情揭过去,但夫人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
初蕊跑来求自己的时候,那着急的神情不似作假。她急急换好衣服,去看看自己那糊涂的丈夫又在作什么妖。
阿蛮见沈令妤把夫人的注意力全夺去了,不甘落后地呛声道,“我才没有骗人,那本来就是我写的。”
“哦?那你怎么还被骂得像狗一样。”
夫人轻声制止小女儿过分的言论,转头安慰起阿蛮。
“他们信不信我没关系,夫人信我就行。”
阿蛮没得到对方的回应,着急地晃了晃袖子,要是夫人不信,她明日可以请严夫子来作证,到时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证明自己很容易,关键是谁把她的东西换了。
盛放东西的锦盒今天被自己带着,全程没有被打开过,别说是不是别苑的人偷的,就是偷了也没空重新装裱。
那就是昨天或者更早之前被偷了,初蕊不可能,严夫子也不可能,那就是阿蛮的脑海里浮出一个人,会是那人吗?
那这人的意图又是什么?
自己的身上没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要说最值钱的还是沈家三小姐这个身份,那人偷换自己的东西,那锦盒里又装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想下来,阿蛮觉得自己本就不甚聪明的大脑更加迷糊了。
“阿娘你没事吧?”
沈令妤扶住了夫人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向沉稳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着急。
后面跟着的人看见情况不对也赶紧追了上来,把夫人送回院子里,赶忙派人去找了大夫。
大夫诊断了一番后,只摇摇头说老毛病了,没必要喝什么药,将养着就行。
夫人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床边,从大到小,依次排着好几个小萝卜头,有些哭笑不得。她不怕死亡,只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几个孩子会不会被人欺负。
大女儿素来有主见,和自己不甚亲厚,沈正书哪怕为了京城那边也会善待她。
令妤顽皮性子又直,总能把苏姨娘明里暗里贬损一顿,现在看着是沈家最受宠的,也不知道日后怎么办。
哪怕是意善这个沉默寡言的她也考虑到了,不求未来夫婿出自高门大户,只要肯踏实读书就行。日后考上了,哥哥看对方有几分潜力的份上,也会给意善一点助力。
现在自己院子里又来了个阿蛮,夫人有些头痛,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给这个新女儿谋个出路。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新女儿就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下,“夫人好歹也爱惜些自己的身体,刚刚把我们吓死了!”
夫人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后事,只好先给阿蛮擦了擦鼻涕眼泪。
沈令妤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盛满了不屑,就差把傻子二字写在脸上了。
“也不嫌恶心。”
阿蛮正哭得抽抽噎噎的,刚刚夫人吐出一大口血把一行人都吓了一跳,她还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
偏偏沈令妤这个烦人精还要开寻晦气,阿蛮骂她,“要你管!”
眼看着两个孩子又要闹不愉快了,夫人只好靠在枕头上给小儿女劝架,原本冷冷清清的主院还真多了些人气。
连安安静静的沈意善也被逗得眉开眼笑,她从前就没见过骄矜的二姐姐和谁说过这么多话,三姐姐的回来这许是个不错的开端。
而这个府里的另一边充斥着孩子的哭声,“母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