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对了,还有长姐!
阿蛮回到自己破旧的院子里,心还在狂跳不止,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纷乱的想法。少年人微微皱起眉头,她的心跳声好吵。
他见过许多父母子女为了丁点利益闹得鸡飞狗跳的,普通家庭里的感情,最是廉价,在足够大的回报面前,全部可以被抹灭。
他将怀抱里的少女放在躺椅上,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你准备怎么办?”
阿蛮本来还在思索对策,被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不是还在想嘛。”
对策,她能有什么好对策,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再怎么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难不成她可以直接越过沈老爷直接拿到嫁妆,简直是开玩笑,这么长时间都没给过自己月钱,她的地位早就可见一斑了。
上次沈家女眷出游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买个乐子,自己还在一边烤红薯。
父亲偏心,母亲身体不好,沈令妤恶毒对了,还有长姐!
阿蛮原本心如死灰,但一想到如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沈令瑛,她的心里又燃起了一阵希望。
上次集市匆匆一瞥,她就对沈家大小姐心生好感。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妹妹是个冒牌货,她一定会为自己找回公道的。
“对了,寿宴过后你陪我去找长姐,我要当面揭穿沈令妤身份。”叫她好看。
饶是再怎么铁石心肠,少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是嘲讽也不完全,毕竟还有一分怜惜,怜惜她蠢笨到如此地步。
仿佛刚刚的恐惧已经成过眼云烟,阿蛮摩拳擦掌地期待起了沈老爷的宴会。就算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也不会放弃的。
只不过较之之前的莽撞,阿蛮更多了几分谨慎。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不能被沈正书发现,不然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的。
等到晚上,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开始复盘今天白天的事情。说是完全不上心,都是假的,即使她从小生活在于氏的魔爪之下,但也见过于氏对二郎是怎么样的。
村长虽然沉默寡言,但每次逢年过节,桌上有几个肉菜,他都假借抽烟,等两个孩子吃完了再进来。
那时候仅剩的几个肉丝也被兴奋饥饿的孩子吃完了,“阿爹不饿,你们吃”是他常用的谎言。
乡下人家尚且有舐犊之情,反倒是沈氏饱读诗书,把虎毒食子刻进自己的骨子里了,生怕将来几个孩子的骨头榨不出几滴油。
本来早已发誓不对他们抱有期待,但阿蛮想起高贵冷清的长姐,心里忍不住泛起希望的涟漪。大姐虽然很小就离开了夫人的亲自教导,但约莫也能继承到她的几丝菩萨心肠。
阿蛮在心里默念了那个日期,就等那日见分晓了。
一大早,初蕊端着盆热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三小姐靠在床头的坐垫,呆呆地看着床尾,把她吓了一大跳。
往日这个时候,她还在睡得昏天黑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难不成是身体不舒服。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里就一阵紧张。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勉强喂胖了些,要是病瘦了可怎么办。
阿蛮今天眼睛已经大好了,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今天如果那少年能来,她就能看见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自己昨天告诉他,大夫说她眼睛快好了,意思是明天好好打扮一番再来见自己。
其实她自个也有些紧张,年少人心里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对方武功盖世,幻想对方容貌倾城,幻想对方家财万贯,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她今天特意让丫头给自己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她们虽然笨手笨脚爱说闲话,但梳头是一把好手。
以前毛毛糙糙的头发被规规整整地梳成单螺髻,上面缀着翠玉金银发簪,发间插着几个珍珠排簪。
小红负责上妆,阿蛮的眉眼本就生得好看,薄施粉黛略一描眉就足够了。
她看着镜子里大变样的自己,满意地拿起口脂抿了抿,美人果然是要金银堆起来的。
村子里的那些女孩子们为了干农活,日日天不亮就起来了,熬得面黄肌瘦哪有闲心思打扮自己,嫁人之后更是要照顾公婆、相夫教子,彻底被熬干了。
阿蛮在伤心的同时,又有些奇妙地为自己庆幸起来。幸好自己有对有出息的亲父母,不然早早就要嫁给庄稼汉,哪能享受到这些好东西。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事也是连着一起来的,她试探着下床的时候,腿上的疼痛大大减少,除了脚腕的肿胀,看不出与常人的异处。
她命人将好看的衣裳都呈上来,亲自挑选了一套。
这些是往年大小姐二小姐长身体还没来得及穿的衣裳,都是不错的料子,夫人没舍得扔,让人收在仓库里,没想到便宜了她。
初蕊看着她开心地搭了套五颜六色的衣裳,欲言又止。本想劝阻一下,但一想到三小姐难得的高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若是能日日这么开心,糊涂点又何妨。
阿蛮开心地坐在院子等着少年出现,裙边随着她小腿的晃动肆意地摆动,形成一道彩色的风景。
从中午日头正好,到傍晚夕阳一寸寸地吞没绿色的树影,溶金色的光芒洒满这方小小的院落,她都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人。
只有一次失约算不得什么,阿蛮这样安慰自己,他抱着自己去过许多地方,听过许多肮脏的秘密。现在她的眼睛好了,他反而不愿意出现了。
阿蛮的心里隐隐浮现一点担忧,少年向来来去无踪影,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仇家被无声地杀害了,亦或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被毁约的不悦,在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院角的那棵树,高大粗壮,少年每次就是凭着它到院子里来。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曾经坐在过那上面。
不过当时目盲,阿蛮并不知道这棵树究竟有多高,也无所谓恐惧。想起初见的事情,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笑意。
如果神仙能听见她的心声,希望能保佑对方平平安安。
阿蛮并没有沉浸在悲伤里太多时间,因为教诗文的夫子来了。
和沈夫人柔顺的气质不同,夫子一身尼姑打扮,生得极为英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每当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阿蛮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出洋相了。
夫子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两岁识字,三岁作诗。后来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谁知夫婿为人不仅粗鄙不堪,还动辄打人,夫子忍了几年没忍住,和他彻底和离了,来到行安靠教些女学生为生。
此番经人介绍来到沈家,教导目不识丁的沈三小姐。
阿蛮觉得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衣着朴素的夫子面前颇为丢脸。她天不怕地不怕,在乡下敢和于氏对打,在沈府敢和丫头仆妇呛声,唯独怕惨了夫子。
夫子倒是对她这身装扮有什么意见,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要用的书本,淡声考察起前些日子教过的诗文。
阿蛮磕磕巴巴地把那些背了个大概,这都是前天晚上拉着初蕊临时抱佛脚的,她又不识字,只好让对方把书上的东西念给她听,她照猫画虎地背。
抽查完,夫子又让她在课堂上写了好几个大字。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又紧张地握起毛笔,生怕出现一个错处,夫子的戒尺就要打下来。
行安城里最严厉的女夫子可不是浪得虚名,她曾经打哭过多少名门小姐,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
夫子背着手,将戒尺放在身后,慢慢悠悠地转到这个女学生后头。
阿蛮怕极了,书房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刺激到她。
“抖什么?”
严清萝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可怕,能把一个小姑娘吓得衣裳被汗浸湿。经过一番思量,她决定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谁知道,阿蛮被这么一吓,手一抖,笔在宣纸上染开了一大团墨迹。
这下真完了,她想,夫子最讨厌不专心的人。
严清萝无奈地拿起戒尺,阿蛮下意识地缩了下脑袋,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夫子指着她正在写的那个字。
“写错了,记得改正。”
随后就施施然地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去了,她惬意地喝着初蕊给她倒的茶,打量着满头大汗仿佛劫后余生的沈家三小姐。
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一堂课终于上完了,阿蛮紧赶慢赶终于把大字写完。许是随了沈正书,她还真有几分天赋,学什么都快。
严清萝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但莫名有点风味的字,心情十分复杂,若是能早点开蒙,这个小姑娘说不定有更大的进步。
她在检查作业的时候,阿蛮也在偷眼观察她。
“有话直说。”
坏消息是偷看被夫子发现了,好消息是夫子没有责怪。
阿蛮忐忑地绞着手上的帕子,嗫嚅着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沈正书的诞辰快到了,希望夫子能教她写祝寿的文章。
严清萝本想教训她一顿,做学问怎么能一蹴而就,最近才刚刚学字,现在就想写文章,还没学会爬就想学跑步。
但又看到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和沈家前头两个小姐完全没得比,联想到近日的传闻,心里生出一点郁闷的闲气。
“罢了,我明日来教你,学不学得会靠你自己的造化。”
她冷淡地扔下这么一句话,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阿蛮还在纠结夫子有没有生气,自己的要求确实有点过分了,但是没有办法,她只能想到这一个祝寿的方法。
之前本想献舞,结果被其他妈妈说上不得台面。
她双手托着腮,坐在椅子上,苦恼地想法子。
没有注意到,院外那棵大树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上面,看着她的模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