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彻底心死
阿蛮见对方又陷入了沉默,偏自己眼睛又看不见,急得抓心挠肝。这算什么事,什么都没问出来。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夫人老爷?”
罢了罢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等着她自己亲自去看。
初蕊给她的答复是一个月之后的老爷生辰,一家人都齐聚在一起,送上自己准备的礼物祝寿。
一个月之后,阿蛮脑子里紧急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约莫再过几日她的眼睛就可以彻底恢复,按照她目前学规矩的进度,到时候也堪堪才把东西学个皮毛。
如果再把时间压缩一下,还能让通音律的侍女教自己一点祝寿的歌舞,到时候就能在宴会上艳惊四座,教他们悔不当初。
什么沈令妤,不过是鸠占鹊巢,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现在也该还了。在这之前,她得先去找那姚姓产婆,问问清楚自己的身世。
不过,这院子周围围满了家丁,她要想出去还得废一番功夫。这时候,她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
自己都付了佣金,让他办点事情不会不愿意吧。
第二日,那少年来的时候,阿蛮正在组织措辞。
他的风寒似乎今日还没有好,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她听见了对方走路的声音,算是二人难得心有灵犀的一点。
“喂,找你帮我办个事情。”
阿蛮把那产婆的住址姓氏都告诉了他,对方没有说话,不过依言把她抱了起来。他的身上有种香气,沁人心脾。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悄悄嗅了几下。
反正都付了钱了,闻几下应该没事吧。
少年应当武艺十分高强,轻轻松松抱着一个小姑娘越过高高的墙壁,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人迹罕至的巷子。
好像是故意被阿蛮发现一样,整条巷子独居的老妇人仅有一个,毫无疑问,那就是传说中的姚妈妈。
少年抱着怀里的姑娘悄悄降落在院里里,形如鬼魅。
端着一大盆衣服的姚妈妈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东西被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她颤声问,“你们是谁?”
阿蛮也不墨迹,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当年的事情。
出乎她的意料,姚妈妈短暂的沉默之后,跟竹筒倒豆子一样,麻溜地把当年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说起来理由也简单,当年夫人生下个半死不活的婴儿,老爷瞧着夫人已经如此虚弱了,要是到时候孩子也夭折了,那更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就做主叫人去乡下寻个身体健壮的女婴,和自己孩子掉了个个,将亲生子养在乡下。至于为什么最近把阿蛮找回来,也是因为和村长夫人的矛盾不可调和,才假借是韩姨娘的孩子寻回来的。
这个孩子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沈令妤出落得美丽大方,虽是养女胜似亲女,能给沈家带来更多的利益。
姚妈妈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竟是劝说阿蛮不要贸然去认亲,现在夫人过得很幸福,万一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养成了这副样子,指不定受什么打击。
阿蛮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彻底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专心致志地抱着她回到那个破旧的院子,片刻之后他的胸前已经濡湿了一片,是阿蛮的眼泪。
他看见过对方蛮不讲理的样子,也看过强装镇定的模样,就是没看过她伤心的模样,一时有些新奇。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瘦瘦小小的阿蛮还能腾出注意力凶他,“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我再不受宠,也是沈家的女儿,哪是你可以比的!”
少年被她这幅外强中干的样子逗笑了,往后的日子似乎有了点趣味。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阿蛮虽然从小住在乡下,但也是参观过几个城里大户人家嫁女儿的,除去那些宠妾灭妻的荒唐人家。哪一户的嫡女出门不是风风光光的,庶女的嫁妆都单薄的要命。
不为那劳什子亲情,也要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着想。她觉得过几日寻个机会,去找老爷夫人说明情况。
凭什么那沈令妤白占了他们家好处,还要她这个真小姐替他们隐瞒。最好全部闹起来,叫外人也来看笑话,老爷才不好苛待她。
少年看着她执拗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唇。
从姚妈妈那回来,阿蛮坚定了要把沈令妤比下去的决心。她的脚还没好全,就缠着初蕊学东西,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就让丫头们拉着她的手摆好姿势。
初蕊对她的大转变感到很奇怪,不过也没往心里去,阿蛮的自尊心奇奇怪怪的,说不定又是在哪里听见别人议论她了。
这几日少年天天都来,有时只是坐在一边,看她笨拙地练习仪态,有时候会带着一把剑,在一边舞剑,就当是陪着她了。
虽然阿蛮暂时还不能看见,但她能想象到少年轻盈的身姿,劲瘦的腰身。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这是教诗文的老师告诉她的。
两个人有时不说话也能待一天,阿蛮很喜欢这种互相陪伴的日子,她暗下决心要把少年留下来。
那天一不留神,太阳又到了西边。金黄的余晖再次洒下来,落了二人满身。
这些天初蕊顿顿补汤不拉,把阿蛮蜡黄的小脸喂得稍稍圆润起来,不过距离健康美这个标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阿蛮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视线里却只有模模糊糊一团影子。
“我的眼睛好像马上要好了,到时候就把你安排到我院子里。”
少年撇了一眼,显然没有当一回事。在他眼里,对方完全是瞎胡闹,哪个父母看见家里出现陌生男生不会吓一跳。
“不过——”她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故意拉长声音卖了个关子,“我有件事情要找你办。”
外面渐渐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是被赶走的小丫头们回来了。少年没有空去猜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个轻盈的动作就跃上了高高的白墙。
阿蛮用气音喊道,“明日带我去见母亲!”
那人往下跳的身影一顿,没有应答。她想对方今天回去应该会做好准备,明天将会见到自己的身生父亲和母亲,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过饶是她再蠢笨,阿蛮也知道沈家人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不然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了也无一人来探望。
翌日,她起床的时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而事情并没有出现重大转机——她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些天光,其余的仍是人畜不辨。
昨夜想着今天就能溜出去看望父亲母亲,阿蛮激动到半夜没睡着,虽然有些可惜自己现在不能看清。不过到时候父亲的寿宴上,眼睛应该早早就好了。
还没到时辰初蕊就被她赶出去熬汤了,连几个小丫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野鸡三小姐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到了约定的时间,那少年按约定来到院子里。
阿蛮急不可耐地搂着他的脖子,想要他抱着自己去前面。
他的风寒似乎还没有好,说话的声音依旧哑哑的,和初见面的时候大不相同,“你想好了?”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收紧圈住他脖颈的手臂。
从前只觉得她粗俗不堪,现在他才正式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眼睛虽然依旧无神,但是形状很好看,是圆溜溜的杏眼。眉毛随了夫人,是淡淡的远山眉。
虽然有些过于瘦了,但不难看出日后长开了会是个大美人。
阿蛮见少年停滞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
少年的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随即抱着她踏上了院墙,往前面去了。不过和少女想象中的目的地不同,少年抱着她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沈老爷的书房。
“你抱着我在屋顶上干嘛呀,我要去见我母亲。”
阿蛮见少年抱着她停在屋顶上不动了,心内焦急,烦躁地嘀咕了好几句。少年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住的手微微收紧,示意她认真听下面的动静。
书房里,是县令沈正书和行安首富长子林远在谈话。
林远生得英俊儒雅,待人有礼,是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但早早和沈家二小姐定了婚约,还是指腹为婚,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沈大人这回叫晚辈过来,是为了?”
沈正书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清隽风流,不然出生京城高门的沈夫人也不可能为了这张皮囊,奔走千里。
他看这未来女婿林远是越看越喜欢,奈何家里出了点幺蛾子,不然还真不愿意把这些腌臜事情摊到对方面前来说。
“唉,远儿啊,我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不然也不会放心把令妤嫁到你们家。”
林远心下不解,点头称是,静候下文。
似乎是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沈正书背着手,在房间里艰难地踱着步。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不得不说,林家家教甚严,面对如此超脱伦常的事情,林远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还迅速在心里分析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很显然,这个新找回来的女儿并不得沈家的重视,不然也不会只住在别苑里,到现在都没有出来露面。
其次,沈令妤很优秀,优秀到沈家连嫡亲的女儿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认回来,而是假托私奔的妾生在外头的,夜晚偷偷摸摸地接回来。
第三,林远很喜欢沈令妤,虽然没有到为了她和家族决裂的地步,但在可以选择的地步下,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她,而不是所谓流落在外十几年的真千金。
经过再三权衡,林远顶着对方期待的目光慎重地开口了,“小侄和令妤的感情天地可鉴,并不在意她是否是沈大人的亲子。”
“大人如若愿意信任在下,沈林两家依旧可以结秦晋之好。”
虽然沈正书也是这么想的,但为人父母,他不好明晃晃地把自己的态度摆在脸上。林远能主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他满意地拍了拍面前这个小辈的肩膀,假装“不小心”透露出自己那便宜女儿的去向。
“远儿不必担心,要是那丫头发现了什么端倪,我会把她送到庄子上,你也不必担心她会出来毁了你们的好事。”
这年头送到庄子上就跟杀人没有区别,衣食一断,几乎就是在慢性谋杀。屋子的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似乎为完成一项肮脏的勾当而痛快。
屋顶上的人却已经冷汗涟涟,巨大的心跳声冲击着薄薄的耳膜,几乎从喉咙口跳出来。阿蛮有些想吐,人渣的味道熏得她恶心,恨不得从未出生于这个世上。
后怕的同时有一丝庆幸涌上她的心头,如果今天没有来书房偷听,那她的下场就是现在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什么舐犊情深,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是杀人夺命的温柔刀,把她生生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