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一切似乎是个好开始
这一个月阿蛮过得可不轻松,早上要喝那些汤汤水水的补药,下午要应付夫子的抽查,晚上还要抽时间学写文章。
严清萝原本只是想放养她,但是看见这个小弟子这么认真地完成任务,不由得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
今天她留下的作业是抄写为父母祝寿的诗句,什么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还有酒劝十分金凿落,舞催三叠玉娉婷,满堂欢笑祝椿龄。
若不是蠢笨非凡,这小弟子也该知道去文章诗句中学习些,自己编写点东西为父亲祝寿也是够的。
可神童并不能理解笨鸟在想什么,就像严清萝不知道这对阿蛮来说已经是一道难题了。
深夜,阿蛮枯坐在书桌前,烦恼地咬着笔杆子。
初蕊唤了她好几次都没听到回信,终于忍不住来里间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看到她深夜还在认真学习,初蕊心内百感交集,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心酸。
谁家千金小姐马上要到及笄的年纪了,连个正式的大名都没有,星夜学习也才堪堪学会几个字,就算是文曲星再世也赶不上那些有底子的人。
“明日再写吧。”
初蕊往桌上的杯子里又添了新茶,又把屋子里的窗户关小些,夜深露重只要留个缝透透气就行。
阿蛮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似乎刚有些头绪,怎么甘心现在放下东西去睡觉,“嗯嗯,我一会睡,你先睡吧。”
初蕊没得法子,吩咐了几个守夜的小丫头记得提醒主子早些睡觉,自己回房间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院子彻底被埋入黑影中。
宽大的桌上堆了许多书,有她学过的,也有没学过的,阿蛮对照着自己的笔记艰难地阅读。有不认识的字就暂时放着,等明天初蕊有空了再来教她。
眼皮跟灌了铅似的,一个劲地往下耷拉,阿蛮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早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被抓得凌乱不堪。
她往后一仰,干脆躺在椅子里养精神。
细数来那少年好像自她眼睛大好后就没有出现了,之前的许诺也只好作废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如果他肯出现的话,自己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除了愤怒和不解之外,阿蛮心里还是有一丝丝难过,但是她自诩是个自私的人,他要是走了,就别想叫自己再想着他。
“砰——”
一个小石子从半掩的窗子里扔进来,正好掉在阿蛮的书桌上。
她猛地睁开眼睛,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打开了窗户,一个黑影像水一下滑了进来——是消失已久的少年。
少年和她想象中一样,身姿挺拔,腰身劲瘦,不看脸就知道这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阿蛮伸手想拿去他脸上戴着的面具,看看是不是真的如男版沈令妤一般,生得一副神仙一般的好样貌。
不料,在碰到对方的前一刻,少年不留情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看你小子长得什么样。
阿蛮心里生出点不悦,他消失了那么长时间,她没追究已经是法外开恩,那少年怎么还好意思质问自己的。
她赌气般地甩开对方的手,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隔着明明灭灭的灯火,少年认真地打量自己面前的人,胖了,也好看些了,就是经常熬夜有些憔悴。
“哼,走了那么久还会来做什么?”
要不是担心惊动门口守夜的丫鬟,阿蛮简直想和他大吵一架,而不是现在这么委委屈屈地用气音发火。
少年似乎没有察觉对方语气里的不满,一本正经地反问,为什么不回来。
阿蛮简直被他无辜的样子气个仰倒,怎么有人无缘无故消失了那么久,回来之后还不解释的。
一股无名怒火在她心里窜来窜去,阿蛮发誓要好好惩治这个不听话的奴才。
她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你过来。”
少年虽然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生气,但还是照做了,他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能作出什么幺蛾子。
“帮我把文章写了。”
他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向摊在桌面上的一沓纸,最上面赫然写满了狗爬一般的字。他不可置信地拿起这张纸,不顾阿蛮在一边旁边大呼小叫。
“你小心点!”
少年狐疑地撇了她一眼,这丫头看着也不像大脑不好,怎么写出这种狗屁不通的玩意,要是她那自诩文人雅士的老爹看见了,还不气个仰倒。
像是被她气笑了,少年无视阿蛮铁青的脸色,把那张“金贵”的纸轻飘飘地扔回桌面上。
“我劝你还是直接去外面买个现成的算了。”
但不得不承认她这写的还是比狗屎好些,起码可以拿来擦屁股。
阿蛮被他激得脾气也上来了,非要少年现写个文章给她看看。
到底是年少轻狂,谁也不服谁。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猛地翻动那些佶屈聱牙的大部头,试图在里面找到个可以难死对面人的题目。
少年彻底反客为主,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半文盲阿蛮给他出个足以难死他的题目。
上回夫子说他学问不输京城的世家子弟,可以趁早准备科举考试了,但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成为谁的陪衬。
阿蛮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能对答如流,还能改正自己话语中的错漏,这才认命般地相信对方的才学是真的在自己之上的。
她垂头丧气般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前是凌乱不堪的纸张。要是明天夫子看见这番场景,定是要责备她不爱惜书籍的。
“教教我。”
少年人被她萎靡的样子逗笑了,要来只笔,就着小案,笔走龙蛇迅速写下了一篇文章。阿蛮呆呆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被深深吸吸引了。
这得是认识多少字,才能写得这么快啊。
“拿去吧。”
阿蛮跟接圣旨一样,毕恭毕敬地拿过那张纸。
“你拿反了。”
虽然少年很阴阳怪气,但阿蛮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她宰相肚里能乘船,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
不过他要是再犯贱,那可就不一定了。
阿蛮凭着一些偏旁部首连蒙带猜地把这几千个字读完了,她偷眼觑着对面人的脸色,觉得自己应当是读错了一些字的,不然少年人的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这张纸的最后,少年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阿蛮轻声念了出来,“赵无名。”
奇怪,怎么会有父母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无名”。
就河源村那个小小的村子,孩子们的乳名是什么狗蛋铁柱根花,大名却一个赛一个大气,光宗和耀祖都是谦虚了,还有金龙和成凤。
阿蛮自己是寄养在村长家的,据村长回忆,那日把她送来的人除了留了张写着小名的字条,也没给她取大名。
所以她长到十二岁上,也没有真正的姓名,还还不如赵无名呢。
“你这么聪明,给我也取个名字呗。”
少年被她死皮赖脸的态度逗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姓名自然也是要由父母取的。他转头想到对方不靠谱的父母,一下子噎住了。
“急什么,你父亲生辰快到了,到时候让他取一个。”
阿蛮一拍脑袋,怎么还把正事忘了。
她殷勤地给赵无名端茶倒水,还附带捏肩膀的服务,就差把狗腿子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就帮我这一次。”
少年受不了对方跟蚊子一样在自己耳边嗡嗡叫个不停,叫得自己头痛,大手一挥同意以后都半夜来帮阿蛮补习。
她自然喜不自胜,把赵无名无故失踪的事情抛到脑后,不予追究。
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怕是夫妻也得有自己的空间,不能总是这么黏在一起惹人厌烦。
“走了。”
少年像来时一样,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留下阿蛮一个人畅想以后美好的生活,沈正书看见这个自己从未培养过的孩子这么有出息,必定十分惊讶,悔不当初。
她怀里抱着赵无名写下的文章,嘿嘿直乐,这快活的日子不是近在眼前吗。
一大早初蕊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门口几个小丫头睡得昏天黑地,书房一团乱遭,跟刚被洗劫过一般。
阿蛮躺在太师椅里,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怀里好像还抱着些什么。
初蕊正想抽出来看看,阿蛮就被惊醒了。
她刚刚梦到自己成了名门族长,统领一方将士,好不威风,正准备斩下敌人头颅,就被冻醒了。
若不是女子被拘在家里,不能像男子一样入仕,不能走街串巷,谁会愿意在这见不得光的院子呆一辈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丈夫同旁人争风吃醋。
要是能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该多好,阿蛮不敢肖想自己同沈正书一样,手上也掌握着全家人的命运,只求能走好自己的一生。
阿蛮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是在想什么呢,不如把自己面前的事情做好。
前几次碰壁,她明白的蛰伏的重要性,自己是不求夫人和老爷的庇护了,万一长姐也不认她可怎么办才好。
阿蛮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在她看来,自己似乎在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成败早就摆在她面前,就看愿不愿意相信罢了。
从前自己孤身一人,现在身边有初蕊有赵无名,那些所谓的家人也没那么重要。她之所以要争,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旁人。
仲春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了,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院子角落的那棵树上栖息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一切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