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答应留下来
“沙沙沙”
那棵高大的树木被风吹动,默默地摇摆着。
“可以吗?”
阿蛮得不到对面的回答,焦急地想说些什么来把对方留下。
“只要你每天来,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钱。”要多少都行,只要她有。
她从前在河源镇的时候,就算和二郎搜遍全身,两个人也只能凑出几文钱,钱对她的意义也不言而喻了。
“你想要什么都行。”
阿蛮试探着想去拉他的衣服,结果扑了个空。无边的委屈涌上她的心头,眼眶一阵酸痛,她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流下来。
“所以别走行不行?”
依旧没人应答,看来他是非走不可了,阿蛮一阵心灰意冷,那他还回来做什么。
一个邪恶的念头窜上她的心头,沈府的家丁众多,似乎不乏会武术的人,如果她现在大喊有人闯入沈府,他们会把眼前人抓住。
她只要到时候去向父亲母亲求情,就能留他一命,叫他感恩戴德,一辈子都离不开自己。
还不答应留下了吗,再不说话,她可要喊人了。
阿蛮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五四三二
那少年动了,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他把阿蛮打横抱起,她闻见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很熟悉但也很陌生,她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闻见过。
“你是不打算走了吗?”
阿蛮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双手死死地抓住对方的衣襟,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绝。
我一定要把他留下,她有些魔怔地想道。
那少年轻轻把她放进躺椅里,阿蛮的手还是不肯松开,她执拗地想要一个回答。
“你生病了,可以不用开口说话,只需拍我的手,如果你同意留下了,就拍一下,不同意就拍两下。”
少年耐心地就着她的动作,弯着腰听她说话。
似乎是还有顾虑,他并没有立刻回应。
阿蛮却立刻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留下来,怎么跟府里人解释这个外男的存在。
“你不要怕,我就说你是我买回来的小厮。”
说是从前在乡下对自己有恩的人也行,阿蛮觉得自己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对方能陪自己一个月就好了。
她对自己有异样的信心,一个月之后她应该能赢得父亲母亲的欢心,还有长姐,至于那霸占了自己身份的假小姐,到时候送去乡下的庄子上养着就行。
把所有的事情盘算好之后,她觉得自己隐隐有了些当沈家小姐的天分。
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小姐是不是就像戏文里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需要在闺阁里做些女工就好。
总之不必在寒冬艳阳下做粗活,这日子快乐似神仙。
阿蛮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喜滋滋地露出微笑,手背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他这是同意留下了了。
她赶忙趁着他同意了,往上加了几个条件,“我只要你陪我一个月,不过等我眼睛好了,才能正式把你接近府里。”
在这之前还是需要像之前一样,偷偷地来看她,带着阿娘亲手做的糕点。
那少年似乎非常不满,往她手上拍了两下。力道似乎还不小,阿蛮感觉自己的手有点火辣辣的痛感。
“这些开销我可以给你!”
阿蛮生怕他返回,急忙指示对方把自己抱回里间的卧室。自己的手则还紧紧地握住他的领子,生怕对方趁她一个不注意就偷跑了。
少年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很奇怪,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到别苑的里间,但已经能驾轻就熟地找到了阿蛮的卧房。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二两碎银子,那是她在这个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到的。
兴许是前屋主不小心遗漏在此处的,不过阿蛮很高兴,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能买好多吃的。
即使那双眼睛还是依旧看不到东西,但是少年似乎能从她空茫的眼神中看出万般不舍。
他嘴角微微勾起,有这么点收获,也算不虚此行,陪她玩玩也无妨,他动作缓慢但坚定地从她手里拿出了那个破旧的荷包。
阿蛮努力地把自己的手从银子上收回了,再三嘱咐对方要小心谨慎地花这笔钱,莫要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
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是初蕊回来了,还没等到她说些什么,那少年已经一个鹞子翻身越出窗外消失在院子里了。
她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三小姐,你怎么从外面的躺椅到屋里来了?”
初蕊端着熬好的补药在外面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影,没想到人原来在屋里,不过还好,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要是再像上回那样,她可受不住了。
阿蛮顾左右而言他,反倒责怪起对方回来慢了,叫她一顿好找。她一向蛮不讲理,初蕊都习惯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时候不早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因着她最近受了许多伤,大夫特意叮嘱要吃些清淡的,女儿家的可不要留疤了。
阿蛮下午吃了一袋子酥饼,下午又喝了许多补汤,现下也不怎么饿。她拉着初蕊一起坐了下来,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眼睛看不清,又不能单独出府去找那姓姚的产婆,只好抓着夫人的贴身婢女打探些消息。
“我初来乍到的,不了解这里,你跟我说说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初蕊倒茶的动作一顿,不过旋即恢复了正常,没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
“什么方面?”
阿蛮略一思索,还是从最保险的外貌问起。想来二人如果是亲母女,那一定长得很相似吧。
初蕊开始陷入对往事回忆中,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有好几个兄弟。父母为了养活家里的孩子,就决定把她卖了。
初见到夫人的时候,她已经五六岁了,可以清楚地记得事情。
沈大人来到这里上任的那天,正下着瓢泼大雨。旁的小商小贩都跑去避雨了,只有她还跪在雨里,等着大户人家来买她。
小小的身体被风雨吹得左摇右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而她的父亲正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冷眼观察着有谁能买他的女儿。
夫人的马车路过的时候,溅起了一滩泥水,不偏不倚地全溅在她身上。
五六岁的的初蕊想,要不要直接躺在马车下面算了,被碾死了最好,父亲还能得到一笔钱。没死,只能自认倒霉。
就在她绝望地等雨天的第二辆马车的时候,夫人打着伞走到她面前。
初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一天,优雅贵气的妇人矮下身子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许是命不该绝,她在沈府躺了几天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夫人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大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她,“往事如流水,不必挂念,今后尽是光明坦途。”
后来,夫人给她取了新名字,从“招娣”到“初蕊”,新生的花蕊柔嫩又充满朝气,就像她的将来一样。
阿蛮听着别人嘴里的母亲,心里有一丝不明不白的触动,那是她从没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温柔的阿娘会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哼唱京城的儿歌。
会给学走路的孩子缝补小鞋子,会做虎头帽,会教他们读书写字。
可如少女般充满活力的夫人也有病倒在床上的一天,初蕊回想起她生二小姐难产那日,产婆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屋子里人声鼎沸,哭喊声一片,屋外沈老爷搂着新纳的姨娘,焦急地等着消息。
旁人骂她是个没心肝的丫头,平素夫人那么宠她,她反而麻木地做着自己事情。只有初蕊自己知道,夫人会没事的,马上就会像从前一样,带着她和大小姐一同玩耍。
然而产房里吵闹了一整天,还没有传来婴儿的哭声,初蕊彻底坐不住。产婆不让小丫头进去,她就偷偷从窗户里溜进去。
平素爱说爱笑的夫人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面如白纸,身下涌出了许多血。看见初蕊来了,还不忘分神安慰她。
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小妹妹,初蕊也是这么想的。
“生了!生了!”
产婆高声地笑了起来,欢声笑语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是个小千金!”
但是她看见老爷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孩童的直觉告诉她,老爷很不满意。
小妹妹会有个像她一样的名字吗?
年幼的初蕊陷入了恐慌,那个名字对于她,像是牛对于鞭子。每回父亲呼唤她的时候,必定是要给弟弟们收拾烂摊子,或是面对酒后的一顿毒打。
不过幸好,老爷虽然不是很高兴,但小姐还是得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沈令妤。还把孩子抱到自己的院子,亲自抚养。
这是大小姐在展露自己的天资之前,没有得到过的待遇。
虽然初蕊并不认识这三个字,更别说书写,但她悄悄在心里默念了二小姐的名字许多遍。
这一切都很好,直到某天晚上,她悄悄溜进老爷的院子,看见了二小姐身上一个并不属于女孩的器官,她在弟弟们身上看见过许多次。
年幼的孩童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虚弱的夫人虽然被救过来,但依然长睡不醒。初蕊不善于和沈老爷交流,她默默地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的心里,直到开始腐烂。
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沈夫人开始变得像另一个人。她会在深夜把大小姐抱在怀里,哭着喊二小姐的名字,也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抓着初蕊说些奇怪的话。
老爷说,夫人病了。后来大小姐也说,夫人病了。但初蕊不相信,她觉得夫人明天就会好起来。
明天会有多远呢,其实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