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沈府
是夜,一个黑色的剪影挪到到柴房的窗口。
“咚咚咚——咚咚——”
阿蛮听见熟悉的暗号,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经过她一天的努力,绳子已经被磨断了。
“咚咚咚——咚咚——”
二郎听见里面同样传出暗号,缓缓舒了口气,幸好她今夜没睡死,不然可能真的回天无力的。
母亲吃晚饭的时候说漏嘴,明天跛子妈就来把阿蛮接走,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聊嫁娶的事宜。
最奇怪的是,一向善心的父亲对此不置一词。
二郎压抑住心底的不适,忍到了月上中天,才悄悄来到柴房,准备把阿蛮先放走再说。他备了个小包裹,里面有最近几天省下的口粮和几文钱,就当是给阿蛮的盘缠。
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二郎长得清秀,力气也不大,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把破旧不堪的窗柩打开。
听着窗外人喘粗气的声音,阿蛮忍不住捏紧汗津津的掌心。
成败在此一举,要是被于氏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耐心地教道,“你先把那个木头拿开,再试试”
一阵窗户吱嘎的声音传来,在静谧的夜晚被放大数十倍,在她心里,这只比春节的炮竹声小那么一点。
对面人的沉默宣告了这次尝试的失败。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二郎!你在干什么!”
他被发现了,所幸也不装了,破罐子破摔,“阿娘,你不能把她卖了!”
于氏庆幸自己晚上起夜,发现这两个小崽子的诡计,不然儿子和外人合伙把家卖了也未可知。
二郎见阿娘面目狰狞地要去开柴房的门,赶紧抱住她的胳膊。
“娘,我错了,你别打她。”
这次于氏是铁了心要阿蛮付出代价,一把甩开哭喊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要不是你大哥出走了,我还顾得着你?”
“阿娘!你别开门!”
于氏抄起手上的擀面杖,狠狠往二郎的屁股上来了两下。真是不成器的东西。
阿蛮听见外面哭喊的声音,心中大怒,二郎自小体弱,怎么禁得住这样的大喜大悲。
她把心一横,拿起旁边的笤帚,猛地推开柴房的门就是一阵乱打。
“老虔婆,你不要太过分!”
于氏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横,一时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那张平素只能骂人的嘴被塞满了灰尘,她有苦难言。
阿蛮高声叫骂,语气尖酸刻薄。
“老东西,我忍你很久了。上辈子怕不是猪狗托生的,你这遭了瘟的老鸨,还想把我卖了!”
“缺几个棺材本钱,怕不是赶着去投胎,下作的东西。”
“把黄花闺女配给跛脚小子,亏得想得出来,你自己怎么不去!”
“”
“”
沈府的人抬着轿子到村长家的时候,就看见阿蛮和村长夫人打在一起,恶毒的话一句句从嘴里蹦出来,淳朴的夫人毫无还手之力。
奉命来接沈三小姐的张妈妈拿帕子掩住自己的嘴,就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果然是妾偷生在外头的,和她妈一样上不得台面。
于氏余光看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立马露出谄媚的笑,也不管身上被撕烂的破衣衫和青紫的嘴角。
她认得这些人身上的料子,一身衣服就够他们家吃一年,就是不知道这些来家里做什么。
“敢问夫人来我家要做什么?”
张妈妈觑了眼于氏,真是没见识的穷人,不知道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孩子。
旁边的丫鬟制止了她想上前一步的动作,脆生生地说,“这是沈府的张妈妈。你等乡野妇人不得靠近。”
饶是于氏这样彪悍的人,也被直白的小丫头说得面红耳赤。
见事情进展得差不多了,张妈妈才假心假意地制止丫鬟,“初蕊不得胡说,我不过是个老婆子罢了,哪当得起这样的阵仗。”
于氏连连作揖,生怕再次得罪了这些贵人。
被唤作初蕊的丫头后退一步,脸上却没什么悔过的意思。
张妈妈对阿蛮招招手,就像逗弄小狗一样。
她收起张扬舞爪的样子,顺从地走过去,尊严在活着面前不值一提。
张妈妈先拉过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笑嘻嘻地啧了两声,“小女娃的手粗成这样,难看哟。”
又叫初蕊检查她的牙口四肢五官,确保健康。
于氏心下纳罕,这死丫头上哪认识的贵人,怎么一点风声都不露。
“既然都检查好了,那就把人带走吧。”
张妈妈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要不是刘妈妈那老东西告假,这种粗活怎么会由自己来做。
眼看着人都要走上轿子了,于氏才反应过来到手的聘礼要飞走了。
她展开双臂拦住众人,哭丧个脸说,“各位贵人总得说个原因吧,我把阿蛮当女儿养大,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
阿蛮坐在轿子里,一听这话简直想下来和她再打几回合,真不要脸,谁家把女儿养成这样。
初蕊见多了这种穷人,就算他们不开口,铜臭味也会从胃里返出来。
“这是十两银子”,她把一个荷包丢在地上,冷冷地说,“再多的也没有。”
于氏还想再多要点,轿夫已经准备抬轿走人了,她连忙躺在路上,大有要钱不要命的意思。
张妈妈连忙叫起来,“诶诶,为了这么点东西难不难看?”
初蕊制止了她想掏钱的动作,朝轿夫们做了个手势,“走!”
有了话事人的注意,下人们也不束手束脚了,眼看着就要踩到于氏身上,她连忙一个咕噜打滚到旁边。
就这样,深夜一顶小轿子把阿蛮从河源镇抬到了沈府。
张妈妈显然很瞧不起这么个半道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这么个野鸡难不成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老爷太太当真是糊涂了,这样的孩子就任她死在外面算了,还领回来做什么。
“敢问妈妈,这是要把我带去哪?”
说不紧张是假的,阿蛮都快把自己的粗布麻衣抠破了。
虽然她敢和于氏撒泼打滚,但沈府的人显然不同。
轿外两人很有默契地装聋作哑,这事并不是什么机密,但和这个粗鲁的丫头说话,是白白辱没自己的身份。
“妈妈?妈妈?”
阿蛮担心轿子外的张妈妈没听见自己的声音,重又喊了几遍,回答她的是张妈妈和初蕊的说笑声。
早春晚上又凉又静,阿蛮穿得又单薄,到沈府后门口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冻成了青紫色。
张妈妈随手把瓜子皮扔在旁边人家的门口,睨了一眼便宜小姐,笑嘻嘻地说,“呦,冻成这样啊,我怎么觉着天气刚刚好呢?”
小丫头附和道,“妈妈说的自然是对的。”
阿蛮强忍着心头的不适,如果是在河源镇,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现在势必已经打起来了。
但是现在不同,这是在沈府,她还没得知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一行人去接的时候本就不早,现在更是到了深夜,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她能听见自己的鞋底踩在地上的声音。
门口候着的丫鬟都等得不耐烦了,要是再别处守夜还能偷懒睡睡觉,偏这个院的主子还没到,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
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打了个哈欠,“小翠,你有听说那位的来头吗?”
被唤作小翠的女孩神神秘秘地打量了周围,“小红说是老爷纳的新姨娘,不过嘛——”
周围的人被她吊起胃口,屏住呼吸听下文。
“诶,小翠你干妈是张妈妈,她没跟你说吗?”
另一个姑娘剪了蜡烛芯,急忙来凑热闹。
小翠见人都到齐了,也不再遮遮掩掩的,“那位是韩姨娘生在外头的小姐,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呢,你们别不太当回事。”
谁都没想到这新主子还能和沈府旧人有关,吸气声四起。
韩姨娘是老爷以前在乡下的未婚妻,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
老爷上京赶考,被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倾心。二人成婚后回到河源镇,韩姨娘的丈夫也死了,老爷念旧情,就把她收入府里了。
按说这韩姨娘过上了好日子,本该感恩戴德,谁知道没过几年就和野小子跑了。
最近还派人来沈府传消息,说自己当年出府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那孩子现在就在河源镇村长家,让老爷把人接回来。
老爷和夫人商量了一宿,还是决定把那孩子接回来,记在苏姨娘的名下。
小青年纪还小,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好奇地问,“新主子也是府里的小姐,为什么不白天不去,非得晚上去?”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人人夸夫人生了两个天仙似的女儿,不愁婚配;丈夫也有出息,京城大舅家写信说再过几年老爷就有升迁的希望。
可各中的苦楚只有当事人知道罢了,比如住在西院的苏姨娘就不是个好惹的,膝下养了一儿一女。
女儿意真与冰美人姐姐不同,活泼可爱,经常逗得老爷开怀大笑。小儿子才两三岁,虽然尚不能看出点天赋来,但作为沈府的唯一男丁,将来必然继承家产。
因着这小儿女给苏姨娘的底气,前年还闹着想抬为平妻。不过她那游手好闲的父亲兄弟被人杀了,苏姨娘病了好些日子,这件事情也耽搁了。
这回把韩姨娘的孩子记到她名下,又跟老爷闹了一通,夫人只好赏了好多东西去西院。
初蕊脚程快,走在一众人前面,先到了别苑。
“好了好了,别聊了,人马上到了。”
小丫头老婆子们听了这话作鸟兽散了,小柳和初蕊关系比较好,故意留到最后打探消息。
“姐姐,这新主子真是三小姐?”
初蕊站在灯下面,定定地看着小柳。她生得清秀肤白,但天生自带威严的气质,目光如有实质。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她本来只是想多听点八卦,没想到被对方的神情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
初蕊见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想着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就轻飘飘揭过了。
“你们都仔细了些,别不拿主子当主子,要是让我发现有人干活不利索”,她停顿了一下,语带威胁,“小心我告给老爷夫人,是发卖还是打杀自有分辨。”
“是——”
初蕊五六岁就被卖进府里了,跟小姐们一起长大,夫人拿她当亲女儿养着,小小年纪已经是一等丫头了。
她意味深长地扫视四周,目光特意在那几个爱踩高捧低的丫头身上停留了一会,和刚刚在河源镇对阿蛮爱答不理的态度差之千里。
三小姐,这往后的日子艰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