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默默咽下口气,秦已随开始挤说辞:“是,既然皇上查到了,那我也不敢不认。只是若没有皇后当初诸多行举,您又何来如今帝位。说得直白些,您当初察觉到,却并不出手干涉,是因为您也意识到了皇后背后的深意。如今却对我倒打一耙,唉,可否有些许不仁呢?”
“哦还有,您既然查出了皇后身份,应知背后牵涉之果事关重大,您心中有数。要是诸多真相暴露,对您可无半点好处。”
顾折楠深谙,皇后身份一事绝不止秦已随一人知晓。
说了半天,还真叫人口干舌燥了,秦已随端起一旁茶盏,送到嘴边。
“秦姑娘。”宋书礼眉眼微动,突然出声。
秦已随应声抬头,茫然看向他。
片晌后,她笑了:“我知道你想告诉我这套说辞并不能让你的主上满意,不过呢,我说的句句属实,发自内心。”
“对了,晚些我就不回宋府了,麻烦你替我向雁辞告别。”
宋书礼定在原地,没有吭声。
秦已随低头抿了口茶,喉中一下舒服许多。
“其实南斛字很好懂的。”秦已随不合时宜地开起了玩笑,试探着道:“或许,实在不行,我说我是世外来的仙人这个说辞,难不成更有信服力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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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后,秦已随做了个梦。宫中失火,金殿玉阶都烧得满目疮痍。
落雪灼烟,无数走窜的涟影碎散在茫茫火光中。
紧接着,她感受到了身体之外的颠簸。
眉头紧蹙,秦已随被自己喉中呛出的咳嗽震醒,浑身无力,费力掀开眼皮时,眼前景象模糊了大概有七八秒。
她被人搂在怀中,全身更是热得出奇。
“秦已随。”少年眼眸幽沉,上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她两边腮肉。
秦已随这才看清四周,原来自己正在马车内,她虚弱地开口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谢起觉口吻冷硬道:“去境北之路,已经出发四日了。”
“居然都已经出发了,我昏迷了这么久吗?”秦已随试图起身,不过很快又被谢起觉面无表情地拉了回去。她斜眼看他,“你干嘛,你该不是这都要生我的气吧?”
“我不是说了嘛,我能保命。”
秦已随还是留个心眼,在现世时去了趟医院挂了个急诊,去查顾折楠在她身子里留的毒。明明已经提前做过防备了,她那日饮过那杯茶之后,毒性应不至于再致死,可她居然还是险些丢了半条命。
防不胜防,差点真栽在顾折楠那狗儿子手里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大义灭亲,大逆不道啊!
谢起觉声音含着薄怒:“那是因为我有救你。”
“那我谢谢你还不成吗?”秦已随讨好地伸手拍拍少年脸颊,然后道:“鬼知道姓顾那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一点不留情面,阴暗程度不亚于你了都。”
谢起觉皮笑肉不笑。
秦已随也跟着尬笑两句,“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看,你还能抱着我占便宜,整整四天呢,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这总划算了吧?不过现在我真的好热啊,你再抱着我我可能就要猝死了。”
谢起觉:“?”
“程拘呢?”
“外面。”谢起觉稍一用力,就将人扶起身,自己坐去一旁,别开脸道:“你有事出去找他。”
秦已随莫名其妙:“我没事啊,就随便问问。”
她掀开车帷,探出半张脸朝外看了眼,想想谢起觉刚刚所说,离境北也不远了。
吸了口冷气,舒适多了,秦已随迅速坐正回去。
开始找那个自顾自犯闷气的家伙搭茬:“哎,你是怎么将我救出宫的?昏迷之后,我似乎做了个梦,我梦见你把顾折楠的宫殿烧了,虽说有点不仁道,但梦里我们小皇帝的表情可着实有意思。”
谢起觉不理她。
“好吧,那我出去问程拘。”
秦已随做了个起身的假动作,谢起觉的述白剑当即冲她横了过来。
他淡声开口道:“那不是梦。”
秦已随静了足足有一分钟,她瞠目道:“什么?!你真把长锦宫烧了?”
谢起觉见她这副大惊失色的模样,突然就不生气了,懒洋洋地抱臂靠回去,顺水推舟道:“是啊,你嘱咐我将你带出宫,但那里守卫实在森严,本将军烦得很,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秦已随表情彻底僵住。
能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的,相信顾折楠不会比她笨,用猪脑子想想都知道是谢起觉这个不道德的缺货干的。
秦已随心有余悸地暗暗安慰,起码顾折楠此时还有用于谢起觉,而且大火为救人一实本就鲜为人知,想必他不会傻到任由此事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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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偏殿暖阁。
刚刚下朝,宋书礼还着一身朝服,被传召入此。
他屈身上前行礼,顾折楠正提笔写字,余光瞥见,应了他一声。
然后对山寂道:“你出去吧。”
山寂遵旨,离开前还好心睇了宋书礼一个眼神,最近诸事不宜,千万不能说错话惹到这位真祖宗。
“先生可知朕召你所为何事?”顾折楠眉眼不抬。
“臣愚钝。”
顾折楠停书落笔,抬头与他静静对视片晌,忽然道:“先生前来瞧瞧朕这副词写得如何?”
宋书礼依旨上前,看见纸上内容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道:“恕臣无礼,皇上这副词不管是笔迹亦或是诗词本身内容,都并不符天子之风。”
顾折楠勾唇笑起来,“如此甚好啊。朕想告诉你,若先生想远赴境北,助平战乱,朕不会拦。”
“皇上”宋书礼连忙跪下身。
“宋大人不必紧张,你心中早有此意了不是吗?如今朕准了,希望你能早日实现心中所愿。”顾折楠道,“朕知宋大人才德志向不止于朝堂,也不止于朕的身边。况且如今宋大人的心已经不在都城了,一个无心之人,朕也没有理由再迫之留下。”
地上的青年沉默良久,他深伏于地,面对着曾经最熟悉的主上,第一次颤声回答: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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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北战况激烈万分,周城百姓心惶不安,单于王进战势猛,境北兵几番战退,骥山失守,邻近邺弶城危告急。
泷郡官民居安思危,同样夜不能寐,万幸都城信报传,栖芜大将军领三万京都援军浩荡而来。
一夜之间,原本连战连胜的单于王兵马溃不成军,被援军飞刀纵马之势节节逼退,无奈退守金卢江。
月余时间,双方多次交手,单于王在元齐这位传闻中的不败将神身上栽了无数跟头。
一个刚至弱冠年的毛头小子,眼高于顶,他偏要看看这激进游战之术元齐军能撑得了多久!
又一晚,单于王军安插在朔安山的侦察营被京都兵背刺夜袭,土崩瓦解,一败涂地,元齐烈红的旗帜高高插起,随风肆意飘摇。
单于王在军帐中怒不可遏,一脚踢碎了石案,满帐将士皆伏首而不敢言。
就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对方将领并不仅仅擅长闪击突袭之战,各类兵法,不拘古形,运用自如。难怪一个初露锋芒的毛头小子,元齐皇帝竟不惜封他为元齐大将,也要让他带兵以战境北。
帐中军师献计,暂且放弃邺弶,眼下元齐军养精蓄锐,我方也不能操之过急,徐徐图之,第一步便是易守难攻的骥山,战乱祸人心,百姓更需要休养生息,而他们的真正目的也在于此。
到时敌方措手不及,自然无路可选,不战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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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于王从没见过栖芜将军真容,他并不知一直驻守邺弶的是原先的程家校尉简平侯,而栖芜将军带着大半重军真正驻扎之地是泷郡。
骥山营当夜被单于王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夜袭突刺。军寨甚至来不及点燃烽火,无奈打开大门,高升降旗,在单于王军喜不自胜的笑声下,都军浩浩汤汤举手投降。
夜幕掩映,单于王在将士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进入主将营帐,只见账内空无一人,外头却瞬间传来锣鼓喧天般的激吼声。
单于王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兵计不成,反中其谋。
谢起觉带着卫御营的精英骑兵们将整座骥山营围得水泄不通,于此,单于王也真正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不败将神,居高临下,满眼无波无澜,睥睨他且如蝼蚁。
三千兵马,最后只百余人存活,掩护单于王逃返,骥山成了几千丹勒军的焚尸场。
谢起觉却并未恋战穷追,此前半月的战法实在消耗兵力人力,况且此番溃败对单于王来说足够惨烈。
不过谢起觉又岂是纯良善辈,采用了无耻的骚扰战术,配合邺弶程拘左应右合,声东击西,对付单于军,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
程拘写信暗骂谢起觉的阴险缺德,实际上他比谁乐得都高兴,原以为境北是一场苦战。
而谢起觉栖芜大将军之名,早在泷郡城中百姓奔走相告的欢呼中大燥而起。
月末,自都城中传来消息,曾经两朝清官的文臣原来头枕黄金,白银砌床,走私官盐,欺上瞒下,最终供出了幕后之人,是太尉府那位韬光养晦的谢大人。细查揪证过后,发现真正与丹勒私通且灭世魏侯满门之罪,其通通与之落实。
满国骇然,众矢之的,十恶不赦,罪无可恕。
只是,顾折楠压下了一事,是在宫中派兵前往太尉府擒拿罪人时,只见到了一具毒发身亡的尸体。
多日后,宣告谢遥舟自知罪无可脱,服毒自尽于牢狱。
与此同时,皇后册封大典将择吉日举行,都城各方贵门惊动,因为那皇后之位,皇帝竟随意予之一位罪门庶女。甚至在朝堂大殿上,力排众议,以平淡随意的口吻立誓后宫永不立妃。
真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羡艳。
秦已随读到齐绾给她寄来的书信,上头写了都城近况的所有细节,她暗暗松了口气。
眼下,她与谢起觉暂住郡守府,将书信收好后,她远远地便听见正厅传来商谈的人声。
赶至时,碰巧撞到泷郡新任的领军都尉樊宴,他的手下抓来一个老妇,丢进厅内,樊宴道:“谢将军,你要的人我给你抓来了。”
秦已随觉得这老妇何其眼熟,只是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
直到谢起觉在老妇面前蹲下。即使如此,他仍是比佝偻的老妇高了半个身子,歪了歪头,眼神睨视道:“许久不见了,周老夫人。”
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初在泷郡买糖人时遇见的老妇人嘛。
这老妇人原是周家尊贵的老夫人,因机缘受制南斛人和承德王,也不曾想某一天会沦落至此。
“将军何出此言,老婆子我听不懂。”
“夫人以为改名换姓就无人能查到了?”谢起觉慢悠悠地道:“可惜了,周芥到死都不知道你就是他亲祖母。”
周老夫人脸色微变。
“说来周老夫人能赖以生存在泷郡中,多亏了你利用周芥在边境向外族贩私盐。”说到这里,谢起觉下意识瞥了眼坐于高堂上的范迪,“可惜在你眼里他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不配认祖归宗,你看不上他。如今他通通招供,除去此事幕后之人还有周老夫人你,大朝律法不会放过罪有应得之人。”
周老夫人忽然大笑,“谢将军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这里最穷凶极恶、罪有应得之人是谁,将军心中难道没有数吗?”
“周老夫人说的是,这城中该抓的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秦已随上前,笑着道:“所以周老夫人得好好感谢谢将军,若不是他,你此刻早就死在单于王军手下了。”
周老夫人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谢起觉不再与她废话,“赃银和东西在何处?”
“如今所有人都要死了,朝廷那边已经对此事做了了结,谢将军又何必如此尽忠职守呢?”周老夫人哀笑起来,“还请将军送我一程,不过不要妄想着我会开口吐一个字。”
谢起觉在此人眼中看到了死意,根本无需他出手,不出半个时辰必然只见得一具尸体。
又半月过去,在临近新年时,境北又接连几天飘起了纷扬大雪,深切缓慢,好似藏了千丝万缕的浓稠情绪。
战事并不像前月那般吃紧,又即将过节,城中的氛围难得欢快热闹了些。偏偏这时前方加急线报传来,王庭增援,单于王领五万大军卷土重来,绕后奇袭直导目的地邺弶。
外围防守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接连回撤。这单于王是将谢起觉的本事偷来现学现卖。并不急功近利,带着重整旗鼓的军队攻侧、游击,再加上深沟高垒的防守,我军几乎疲惫不堪。
同在邺弶的宋书礼连夜写信传书,此刻城中内缺粮草,外无援兵,每况愈下,若是再持续下去,不日将被单于王破城。
“什么!”议事厅内,樊宴霍然拍案起身,横眉怒道:“谢将军打算向邺弶增援粮草?将军可知如今单于王部分大军仍对骥山地界虎视眈眈,我们本就自身难保。况且境北连降大雪,急需屯粮,若是来年开春战事仍不断,城中必闹饥荒。幽州地大物博,储备丰厚,当是上上之选!”
秦已随道:“我明白樊统领的顾虑,这场仗不会打得太久。别看单于王一路高歌猛进,其实心中求胜心切,越是迫切,攻势就越加猛烈,等到了一定时机破绽自会暴露无遗,简平侯与之多次交手,不会不懂得这样道理。眼下差的只是增援粮草,况且真向幽州求援,粮草还没到,敌军怕早已破城扬威。”
樊宴脸色一变,指点她道:“你!我现在在和谢将军商议!关你一个姑娘家什么事!”
秦已随不怒反笑,神情自若地道:“樊统领可知,平乱诛暴,援军卫民,此为义兵;自利潜逃,仗势愚昧,此者不配为兵。”
“胡搅蛮缠!城中百姓若是知晓,你看看可会有一人同意拨增粮草!”樊宴被气得面目通红,奈何习武之人,不懂咬文爵字,压根说不上什么反驳之词。一怒之下,他转向太守范迪:“范大人,你说如何!”
被点名的范迪支支吾吾半天,目光躲闪着樊宴,偷偷瞟一眼谢起觉,又不知所措地看向身旁的许青。
见他慌张地不知如何站队,秦已随干脆火上浇油,笑眯眯地也跟着追问起来:“是啊范大人,你说如何?难道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邺弶百姓受难,同沦边境寒苦,为何到现在泷郡城中物资仍这般丰实,范大人心中可有数?”
范迪抹了把汗,连连点头:“啊是是是,秦姑娘所言有理,这时候各城之间理应团结一致。”
“范大人三思!”樊宴忍怒。
“够了。”半天不曾吭声的谢起觉终于不耐烦,打断了这场没有必要的争论,他站起身,冷淡地扫一眼范迪:“本将军这几日会全力迎战,还请范大人尽快安排拨出粮草,增援邺弶。”
范迪屈身道:“下官领命。”
“谢将军!”樊宴试图做最后挣扎。
谢起觉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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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己屋的樊宴回想起刚刚厅内的场景,气血一阵上涌,直冲脑门。
适才不敢真正发出的怒火,此刻通通郁结在了心头,他张口骂道:“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个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毛头小子!”
“樊统领切莫气坏了身子。”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樊宴吓了一跳,脸色瞬变,警惕道:“谁在外面!”
来人推门而入,“谢将军的性子太过强硬,统领身经百战,又年长他许多,谢将军却丝毫没有将您放在眼中。就此次增援来看,应当给他些教训。”
“你……”这些话通通说到了樊宴的心口上,他上下打量一眼来人,迟疑着道:“你有何计?”
来人附耳凑到樊宴身旁,樊宴听完脸色微变,忐忑道:“可是粮已送出,若是真按你所说,两城都讨不到好处。”
“统领多虑,岂能真的不让增粮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