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申光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申先生,你在害怕吗?”少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唇中的裂痕像是重新皲裂,沾染上的不知是谁鲜红的血液。
短剑在申光脸颊上轻蹭而过,蜿蜒而下,在侧脸延下血迹,直至他发颤的唇。
温热的唇和冰凉的剑刃触碰,申光不由自主咽了口气,只听少年又僵着声音问道:“缝上先生的嘴如何?或者彻底割去,还是说该给先生一个痛快,那么我该用何种方式杀死你呢?”
申光怔怔地望见他眼底泛着猩红血气,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额角狂涌流下的不知是汗还是血,他猛地想起什么,语调快速地道:“谢将军,你不能杀我,你的那位秦——”
秦字还未曾发音出喉,那把谢起觉随手拿的短剑,已经刺穿了申光的喉咙。
血飞溅了他满手,少年落寞地垂下睫,语调喃喃温念:“申先生与世魏侯关系匪浅,可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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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曾经是方惠嫔被册封时皇帝赐给她的,寓意长春不消,如她美人容颜永不凋零。
可如今的长春宫,早已物是人非。
方惠嫔的寝宫里,传来尖叫声,瓷碗被生生砸碎在地,将送药的宫女们吓了一跳,纷纷瑟缩着退到一旁。惠嫔本就脾气不好,如今掉了龙种,还失了宠,皇上是不会来见她的,那么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宫里的奴婢们。
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宫女,眼色微变,跟一旁的小宫女们示意,重新端上来一份备好的药。
“娘娘还是莫要再生气了,不吃饭不喝药,如此也唤不来皇上。”宫女语调冷漠地看着她道,“所以,娘娘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吧。”
“你!”方惠嫔卧躺在床,半个身子都已经掉出了床沿,就是如此也无一人来扶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和本宫说话,给我拖下去杖毙!杖毙!”
屋内无人从令。
方惠嫔怔愣了一瞬,忽而咳嗽出声,“你们是要造反吗?!”
“娘娘也该明白今非昔比这个道理,长春宫是如此,您亦是如此。”宫女视若无睹,一字一顿道:“娘娘,您请喝药。”
方惠嫔恼怒气急地看着她,正欲二次发作,屋外小步进来一个宫女,通传道:“娘娘,萧家四小姐求见。”
“萧家四小姐萧予,萧家那个庶出的女儿?”方惠嫔费了些劲,坐靠回床上,“她来找我做什么!她常与皇后来往,不见!”
宫女应声又出了门,可没过多久,萧予就带着丫鬟菖蒲,自如地走近了方惠嫔的屋内。
方惠嫔大惊失色,险些没从床上掉下来,“你、你!萧予!你好大的胆子!”
少女身着素裳外裹藕粉披袄,衬的那张小巧脸蛋越发粉雕玉琢,可她那双眼里是外人无法忽视的冷漠,一一扫过屋内所有旁观的宫女。
“若是从前的长春宫,萧予怎可如此顺利地来见娘娘?娘娘何不反思一下自己这宫中的问题?”
不知究竟是无人敢拦她,还是根本无意拦她,这其中意味心目了然。
萧予自顾自走向床榻,路过方才屋里耍威风的宫女身前,停下道:“还请给我吧。”
宫女目光戒备,却还是半信半疑地将药碗送到了她手里。
“萧四小姐,你这是何意?”面对外来的不速之客,方惠嫔端起架子,冷眼瞪着萧予道,“本宫就算是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那也容不得你来置喙,这里是长春宫,不是你的萧府偏院!”
萧予充耳不闻,对于惠嫔故作镇静的话下掩藏的抓狂,她付之一笑,斯条慢理地在榻沿上坐下,“娘娘也知道这里是长春宫,容不得外人置喙,如今自己倒成了宫里的囚犯,受一帮宫女所制。对我这个外人所有的气势,看着倒像是个主人,对这帮胆大的宫女们,娘娘若是拿出一半气势,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宫女们纷纷一怔。
只见萧予不知从何摸出一根银针,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了药碗里,银针的末端迅速转黑。
此举硬生生堵住了方惠嫔的嘴,瞠目结舌地道:“这这药”
“娘娘虽不聪明,但好在还有一双眼睛。”萧予笑眯眯地讥讽完,随手就松了药碗,砸落在地的声音,让屋内的一众宫女纷纷胆寒着下跪。
药碗咕噜咕噜滚到了方才那为首的宫女面前,她身子发抖地看了眼,面如土色低下头。
惠嫔平日里待她们刻薄,她们才有了如此反叛之心。如今她失宠,若是因病死在了长春宫也无人会细究,但若是下毒谋害,那么就是扣死了实实在在的罪名,必死无疑。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众宫女们纷纷颤着声道,“都是江碧一个人的主意,是她想害死娘娘您,与我们无关,娘娘开恩!”
墙倒众人推,那为首名唤江碧的宫女张口结舌,欲辩无言,不曾想所有人为了自保都不约而同将责任敛到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死死咬住牙,才没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全然没了平日那副嚣张傲慢的模样。
方惠嫔心惊后怕,若是她方才妥协,喝下了那碗药,那么此刻她便已中毒身亡,今生也就成了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的定局。
“娘娘还是好好想想我方才说的那番话,您的贴身婢子临霜臣女已经派人帮您从浣衣坊接回来了,娘娘身边总归得有个称心的人儿。可千万莫要再随意听信了小人谗言,将真正为您好的人给赶走了。”
萧予轻声道着,临霜已经被菖蒲从屋外头领了进来。
“临霜”方惠嫔眨着眼,喃喃道时,才隐约想起来这么个被她忘却了的婢女。是啊,临霜是自她进宫,就跟在身边的,旁人怎么比得过,她又怎可如此随意将人赶走?
临霜在方惠嫔面前跪下,神色冷沉地扫了眼一侧跪着的江碧,才道:“这长春宫是娘娘的家,也是奴婢的家,只是娘娘如今还要临霜吗?”
“要的要的。”方惠嫔连忙道,“快起来,以前是本宫错了,本宫错了。”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而愧疚。
临霜站起身,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还是娘娘身边的临霜。”
她转过身,看着诸多跪下的宫女,“娘娘平日里虽脾气差了些,偶尔拿你们撒些气,却不曾真正苛待过你们,而你们如今却胆敢毒害娘娘!”
众女嘤嘤哭求着,而临霜却视若无睹,扭头询问方惠嫔道:“依娘娘之见,她们当如何处置?”
方惠嫔和目露看戏之色的萧予对了一眼,她无力地挥挥手,“本宫不想看见她们,都带下去,处死吧。”
宫女们顿时惊惧地呆坐在原地。
“那便依了娘娘,通通处死吧。”临霜步履稳健地走向屋外,随后而来的还有长春宫的一众侍卫,将这些哭天怆地的宫女们带了下去。
今日这一出,实在是触目心惊,方惠嫔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心累地扶了扶额。
屋内只剩下她与萧予二人。
“萧四小姐,为何要帮本宫?”方惠嫔别开脸,闷声道:“本宫从前似乎对你并不好。”
“萧予也不想摊上这个麻烦,不过受人所托,不惜看着娘娘死罢了。”萧予付之一笑,“如今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形势诡辩难测,今日是如此,可能明日就变了。娘娘若是一心想着儿女情长,想着以此来牵绊住陛下那实在愚蠢至极,大家都是女人,势微力薄,娘娘不妨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您究竟是真的爱陛下,还是觉得那么些稀薄的盛宠叫您面上有光?”
萧予语气温淡,却句句带刺,扎在方惠嫔的心上,她难受却也无法为此辩驳出什么。
“您一直怀疑失掉龙种是皇后娘娘陷害您所致,可如今也无一人为此定罪,皇上那边更是不了了之。政事繁忙不是借口,您可曾想过,不管究竟是谁所为,若是过不去皇上那关,她就是下了手,也难逃一劫。”
方惠嫔重重坐倒在床榻之上,目光无神地望向前方。
是啊,若是皇上真的心疼她,珍惜她腹中的皇子,怎会放纵凶手逍遥法外。原来她进宫时所听闻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然而胎死腹中,她却连自己孩子的一眼都不曾见到。
方惠嫔只觉可笑地捂住流泪的脸。
萧予站起身:“希望娘娘待自己好些。您是这长春宫真正的主人,大可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做您的方惠嫔。这深宫中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难,若是有机会,娘娘能逃出这九重宫,去见一见属于外头的阳光,那便再好不过了。”
“等一等。”方惠嫔呐呐地抬起头,将萧予叫住,“你说你受人所托,那人为何教你同我嘱咐这番话?”
萧予不假思索:“臣女不知。”
“我可否有机会见见她?”
“娘娘好生照顾好自己,不出意外,你二人此生是无缘再见了。”
萧予朝着南阙宫门走去,心中不由自主畅出口气,适才那番话,不光是给方惠嫔,同样是说给她,说给这宫苑里的每一个妃子姑娘们听的。
方惠嫔本该死的,但幸好,她活了下来。
萧予微微弯起唇,朝宫外的马车快步行去。
菖蒲已提前在外候着了,见她过来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怎么了?”萧予皱眉道。
菖蒲不言,目光转向马车,只见车帘被人从里掀起,露出少年清俊的脸,他冲萧予脸不红,心不跳地招招手道:“晚上好,四妹妹。”
萧予:“……”好一口四妹妹,她可是从未听萧清焰说出这种恶心的话。
“你怎么会在此?”她脸色有些微妙地问。
“我……”萧清焰纠结了一阵,才道:“阿爹带我进宫,他却一时半会回不去,我不耐烦了,想回家正巧遇见你的马车,所以想让你载我一程。”
萧予几乎是在他说出“阿爹带我进宫”那一句时,就将他的谎言识破。
她冷哼,“撒谎!”
萧清焰被她吓了一跳,究竟谁才是兄谁才是妹?这恶女好在只是庶出,这若是嫡出,府里还不得鸡犬升天,不得安宁啊!
“好……好吧,我确实是撒谎了。其实是我有事想找你帮忙,你可否上来再说话,这天太冷了我来找你险些冻死,不如我们边回边说?”
萧予上了车。
车厢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基本都是听见萧清焰一人自语。
偏晌后,萧予不带迟疑地拒绝道:“不行,谢起觉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他是个疯子。”
“你也不用这么说谢将军吧?况且我找的是秦已随,又不是他。”萧清焰瘪了瘪嘴。
“你怕是忘记了上次的教训。”
萧清焰顿时呆住,想起上次被辱他找人想教训一下秦已随,结果事发之后见到血腥的当场差点没将他吓个半死,到头来反倒被教训的人是自己,还差点惹上大祸。
“我……我也只是想找秦姑娘道个歉,顺便说些事儿。”萧清焰有些蔫儿了,“早知道你说谢将军这般可怕,我那日就不叫人去太尉府了。”
萧予瞬间拧起眉,“你说什么?”
“我说谢将军可怕……”
“后面!”
萧清焰被她这副严肃样吓到了,诺诺道:“我说那日就不该叫人去太尉府。”
萧予肃然起身,沉声道:“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