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夜静得像一潭死水,有无声的风吹拂过地牢,墙壁上的烛火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灰石砖的墙壁上倒映着纠缠的两道黑影,牢房内落针可闻。
被秦已随护在身后的沈容,目光死死盯住地面,嘴里低喃声不断。
“我的剑,只杀有价值的人。”
谢起觉缓缓垂下剑,而后看着秦已随,利落地将剑归鞘。
“我没想杀他了,你不必再护着他。”
闻言,秦已随松了口气,身后沈容的喊声似乎又大了些,想要掩盖适才牢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起觉,沈容是重要人证,他不能死。”她再一次和他强调。
“我说了,不杀他。”谢起觉皱着眉重复,似有些不耐烦。
秦已随用力咽了口口水,余光悻悻地扫了眼还在发疯的沈容,她伸手覆上他的肩,连连点头,把他往牢房外推,“行,你出去。”
谢起觉挑了挑眉梢,不解地嗤出声,“你想从沈容这问出些什么?”
秦已随停下动作,静静看了他一眼。
她明白,从来到幽州城的那刻起,他的任务就是干扰两件案子的线索,甚至为此可以抹杀一切认证物证。
“别白费力气了。”见她不动,谢起觉反而主动抬步往外走。
“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是我的事,你出去等着便是。”秦已随顺手将牢房门关上。
站在门外的谢起觉,盯着她转身回去的背影,兀自点了两下头。
他看着秦已随在沈容面前蹲下,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些什么,沈容不是闪躲就是继续言语回避。
目睹了秦已随脸色变化的全程,直到她难掩失落郁燥地站起身,谢起觉下意识勾了下唇角,主动退后一步,留出空位让她走出牢房。
“如何?”谢起觉的明知故问,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秦已随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就算他今夜没能杀得了沈容,然而沈容现在这副模样,要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怕是难上加难,这和死人又有多大区别。
秦已随越想越烦,身旁谢起觉还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她当即停下脚步,侧头冷睨他一眼。
“你今夜可是没睡好?”谢起觉配合地低下脖颈,凑近了打量她,“是谭漆吵醒你了?又或是做了噩梦?还是回驿站好好再——”
“杨零。”秦已随忽然将他打断,声音又肯定了几分,“谢起觉,杨零的牢房在哪?!”
谢起觉不说话,缓缓直起身。
“说啊,你把他给杀了?”
“才没有。”谢起觉迅速回答,斜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带着秦已随去找了杨零,他和沈容的牢房离得其实并不远,若是音调大些,还能听见隐约谈话的人声。
所以当被吵醒的杨零看见面前站着的两个人时,当即浑身颤抖地瑟缩后退。
他是被沈容的喊声吵醒的。只是一直听见他发疯似的重复着那一句话,杨零原本不知道沈容牢房内还有旁人。
现在一想,沈容这大半夜发疯不是无缘无故。
这是因为沈容发疯二人询问无果,所以将目标转向他了。
谢起觉拿钥匙打开牢房大门的时候,杨零已经不动声色把身子缩到了角落里。
和沈容不同,杨零骨子里是极其贪生怕死的,秦已随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若是想让他开口,其实最快的一个方法就是让他亲眼见见沈容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的模样,但秦已随不会那么做,她也并不需要。
放人进去之后,谢起觉懂事地守在牢房外,听着秦已随又开始使用她那些惯用的诱哄人的把戏。
……
“杨亭长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吗?这里没有别人,你觉得你若是不说,或者想蒙混过关,最多受尽沈容那般的折磨,可事实是,一旦有人认罪,你就会死,没人能保得住你。你似乎是在沈容身边爬了很多年,才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杨零不敢直视秦已随,死死咬着唇肉,被汗水浸湿的手指点拨着污脏的地面,留下明晰的印记。
他哑声道:“我不知道,沈大人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府里上下的人几乎都和我一样,我们从不敢过问,这样我们一家老小才能平安。”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杨零。”秦已随淡声道。
“你在沈大人身边呆的时间最长,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你了,相信你也一样信任他。”
“可是你知道吗?世魏侯一案,牵连的是侯府上下的所有人,就连一条狗都未曾放过。”
杨零瞳孔皱缩一秒。
秦已随低头看着他垂落在地上,因为紧张愈发湿润的指尖。
“张卓中毒而亡,此毒罕见,当属幽州禁地,你可知若是深究,算是你亲手杀死了他。”
“而你最亲的姐姐也根本无人替你保住,人为了利己,会铲除任何含有威胁性的事物,和人。”
“圣上因为世魏侯灭门案大发雷霆,当下又和幽州私盐一案牵连,那么你应该知晓,凡是牵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当以死偿还罪孽。”
杨零佝偻下腰背,嘶哑着声道:“不,我不想死”
“都是沈大人做的,是他和世魏侯因私盐一事不和闹翻,故而狠心下手,都是他”
牢房里静了片晌,杨零的颤畏声被远处沈容牢房的嘶吼声陡然淹没。
“不!圣上,不要听他说,请赐臣一死,请圣上赐臣一死!”
秦已随从沈容的牢房里出来,谢起觉替她重新锁好牢门,顺势瞥了眼里头已经卧躺在地上的杨零。
“秦姑娘的好本事今晚似乎也失了效,杨零虽然供出了沈容,但他没有给出任何证据,而沈容现在也疯了,他说什么都没用。”谢起觉道。
“不管杨零知不知道,沈容都一定有问题。”秦已随自顾自地朝牢房出口去,“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转机。”
“好,那我便期待秦姑娘能够真正说服杨零,找到真正的转机。”
-
回到驿站之后,守在秦已随房门口的谭漆已经醒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等人回来后,低着头自知犯错的模样。
秦已随冷冰冰扫了他一眼,路过谭漆身边回房的时候,十分刻意地用脚尖撞了他一脚,顺带踢飞了房门前已经被破坏的那把锁。
谢起觉和谭漆面面相觑了眼。
“”
“”
秦已随走进房内,就要将门关上的时候,她撩起眼皮,深深看了眼谢起觉。
二人对视不过三秒,谢起觉假装看不懂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畏地回望过去,直到房门彻底关上,阁楼里安静得过分。
他站了良久,久到谭漆伸手碰了碰他都没有发现。
“将军,回去安寝吧。”
秦已随回到房内后,再也无法入眠,她明白现下这种情况她也无法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去补觉。
她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在桌案上打了会儿盹儿。
外面的天灰蒙蒙,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光亮,房内的支摘窗嘎吱一响,
秦已随被惊醒,意识到自己听见什么后,连忙起身小跑过去,推开窗,果不其然被塞进了一封无名的信件。
信上说,今日点卯之时,顾文屿收到了都城中人的来信。
心里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比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
窗子被人推开大半,烈风呼呼卷携着沙尘,势要侵袭屋内的每一片角落。
秦已随的呼吸深缓几分。
隔壁房,谢起觉今日难得睡到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温暖地照进了屋内,仿佛黎明前的刺骨寒意、凛凛狂风只是一场无端的错觉。
洗漱换衣后出了房门,看见谭漆站在秦已随的房前。
而她的房门大咧咧地敞开,平静、空旷、甚至一尘不染。
屋内她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就在谢起觉入眠的那短短一两个时辰内。
谢起觉沉默着,眼神平淡地往里扫了眼。
隐约还能嗅到烛火燃烧纸屑的味道,被推开通风的支摘窗边,落了些未曾燃尽的信封边缘的碎屑。
整个屋子空得可怕。
“谭漆。”他轻声喊道。
谭漆忙垂首应声。
“秦已随,弃了吧。”
他声音更轻了些,却丝毫不带停顿,让谭漆觉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的。
-
不过时隔几日,曾经无限风光的周家大门被贴上封条,被凉风吹地摇摇欲坠,来往过路的百姓偶尔谈论着扫一眼,口中是无限唏嘘。
周家院子里,秦已随刚刚和萧予会和。
她蹲下身,在青石板上用沾水湿润的树枝半点不差地,将那日在地牢内杨零在地面上偷偷为她绘下的图案临摹出来。
秦已随猜出了一部分,“线索在周家,可周家府邸那么大,该从何找起。”
萧予的方向性和想象力很好,她将图案重新转换了个角度,沉思着道:“不出意外应该是周易安的院子,线索只能缩小到这个范围,杨零已经尽力了。”
两人来到周易安的后院,索性的是他曾在周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和周易川的感情甚是淡薄,周家人待他哪怕是院子,也是最窄最小的。
可以搜罗的房间不多,秦已随便自然而然地开口道:“阿予我们分头行动吧。”
萧予点点头,“已随阿姐小心。”
秦已随进了周易安的卧房,推门而入时,一阵肉眼可见的烟尘散在阳光里。
用手扇去了些灰尘,秦已随掩着口鼻走进去,顺势将卧房的门虚虚掩上。
房间里头虽然许久没人打扫过,但东西很少,秦已随几乎是一遍检查过去的,直到她蹲下身,目光落在一个上锁的柜子面前。
这锁早已破损斑驳,她试探着伸手一碰,这锁便重重砸在地上。
连带着她的心脏也跟着狠狠跳了一拍。
木柜不堪重负地自主掀开门,里头叠放着许多张没有封装的信件,上面墨黑的字迹早已风干染尘,身后有风吹动信纸,秦已随呼吸停滞一瞬。
只来得及草草扫了眼上面的字迹,秦已随缓缓站起身,回头。
谭漆就站在她的身后,定定地望着她。
“谭漆。”秦已随弯眉笑了下,“是你啊。”
谭漆咬了咬牙,“秦姑娘”
“是谢起觉派你过来杀我了?”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谭漆拳头捏得更紧,只觉得窒息。
秦已随也是第一次听见谭漆的声音如此嘶哑,也一如既往的深沉,对她道:“我不会杀你的。”
“为何不杀?”秦已随冷淡道,“谢起觉的话你向来言听计从。”
谭漆不可抑制地垂下眼睫,藏住了暗淡神色。
“秦姑娘,你现在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