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偏院萧予屋中,菖蒲轻皱眉卧趴在床榻之上,背衫褪去,白皙的肌肤上是一道道醒目猩红的伤痕。
床榻旁坐着的人是秦已随,手握巾帕在她伤口边沿处轻轻擦拭而过。
“今日是我不该将你换了留在府中,苦了你受萧凌折磨。”秦已随叹了口气,面露歉色,“对不起,菖蒲。”
她垂睫望着菖蒲背脊上一寸寸伤痕,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歉意,下一瞬又变得空洞平静,似乎方才眼中的怜惜只是错觉。
“秦姑娘快别这么说,你是我们小姐的贵人,自然也是菖蒲的贵人。”因为疼痛,菖蒲咬着牙,声音隐隐发颤,扭头问道:“我的事无关紧要,今日小姐去宫中可有什么事?”
“无恙,只是去见了皇后。”
隔着一帘屏风,能模糊地看见屋内另一头,萧予寻药时心不在焉的落寞背影。
“赐婚一事本就让小姐伤神,如今又受皇后这一遭,小姐心里肯定十分难过。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还为她添了麻烦,让她再次与萧府的人结怨。”菖蒲透过屏风,盯着萧予,她咬住唇肉,“菖蒲只希望小姐未来顺遂,哪怕是太子殿下菖蒲也只愿他可千万别连累了我家小姐。”
“阿予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人,菖蒲放心。”秦已随仍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伤口处污脏的血迹,她声音淡了几分:“在这深墙大院之中,除了阿娘,萧予唯一惦念的人就是你了,菖蒲。”
菖蒲闻言,似乎更加动容,“小姐”
“你家小姐性子虽然孤冷了些,但与你,并未看作主仆,你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自始至终最是放心不下你。”秦已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凑近,如在耳畔,一遍遍回响:“菖蒲,你要永远守在你家小姐身边,无论发生何事,哪怕是最后一刻。”
“秦姑娘我会的。”菖蒲的目光仍落在远处的萧予身上,眼神却空洞凝神了几分,看似毫无意识,却又万分肯定地应道。
秦已随微微笑了下,手掌顺了顺菖蒲的头发,“可还疼?”
“菖蒲不疼,菖蒲只心疼小姐。”菖蒲回过神来,回头看了秦已随一眼,“秦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梅姨娘还在的时候,我家小姐何尝不是在母爱滋养下长大的,她天真、开朗、心地善良。虽然只是偏房,但姨娘将小姐保护得很好。”
“后来姨娘去了,小姐才渐渐走到如今这一步。小姐这一路经历的苦难,菖蒲都看在眼里,她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
菖蒲忽而抬眸,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屏风旁的萧予,手中拿着为她准备的药盒。
“小姐!”她立即喊道。
“还疼吗?”萧予闻声走近,秦已随自觉地给她让了位置,她便在床边坐下来,边捯饬药瓶,边垂眸柔声道:“今日是我疏忽,对萧凌放松了警惕。”
“小姐何需自责。”菖蒲摇摇头。
萧予不出声,继而给她上药。
屋内三人静了许久,只有菖蒲偶尔难捱溢出的浊重呼吸声。
“已随阿姐怎会知晓芍药一事?”萧予忽然开口问道。
“是我小姐,我之前与秦姑娘攀谈,无意中提起过。”菖蒲连忙接话。
秦已随正为菖蒲擦拭着脸颊的汗水,闻言她直起身,将巾帕放下,走到萧予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微俯身,摩挲着她耳鬓处的一缕碎发,嗓音漫不经心,“阿予可是怪我多话了?”
“怎会,不过是想起死去的芍药,有些恍惚罢了。”萧予摇摇头,因为秦已随的触碰,神色忽明忽暗的,她叹道:“到现在仍然不能为她报仇。”
秦已随缓缓松开手,往一侧走了两步,自顾自地道:“萧家不过强弩之末罢了,萧凌为何与平湘联起手来,不过为的都是一己私心。”
菖蒲怔怔地抬起头,语气难以置信,微哑道:“秦姑娘是说,大小姐也心悦太子殿下?”
“难怪最近”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每每她家小姐被萧凌针对之时,其中缘由都暗戳戳地指向太子殿下,原来萧凌竟也怀着这种心思。
秦已随没吭声,这萧凌的心思一直藏到现在,不是因为她不愿去争,而是曾暗中向太子示好过,结果太子却对她避之不及,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萧予。
她看向萧予,缓缓道:“今日入宫皇后提及之事,或许可以利用一番。”
“阿姐的意思”萧予动作一顿,收了药瓶,转头静静望向她,二人对视间,萧予的心绪早已有了动摇,她嗯声:“确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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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都城大街,天边一片橙金,偶尔寒风阵阵,冷瑟中融进了深秋的落阳。
萧家的马车行出不远,渐渐隐匿在周遭的人群之中。
忽而一声烈马嘶鸣,马车便以迅疾之速,在街道之上横冲直撞,整个车厢迅速颠簸起来,受了惊的马在各个拐角街道中乱窜。
大街上一阵骚动,不少百姓认出了马匹所属何家,皆避之不及。
几处隐在人群中的暗卫见状,脸色皆变了变。
“快追!”
视线中,马车很快拐进了一道小巷。
等到几个暗卫追赶上去,马车已经安安稳稳地停住了。
可车夫却不见了。
马车帘被人迅速掀开,带起一阵寒风,吹过空空荡荡的马车车厢。
“人呢?”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一眼,脸色难看了许多,心中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
“糟了,快去禀报谭护卫!”
谭漆匆匆忙忙赶回太尉府,入了大门,只见院中零零星星的几个下人。
不由分说抓住其中一人,他沉声道:“谢将军可有回到府中?”
下人慢悠悠抬起眼,思索了下,“谢起谢将军啊,估计在自个儿院中吧。”
谭漆沉下眼,冷冷地凝他一眼,又果断地松了手,匆忙赶回后院中。
率先去了趟书房,空无一人,谭漆脚下带风地在廊下几番查看谢起觉经常去的地方,最终竟都是无功而返。
直到他无意中抄了近道,路过了秦已随的房间,看见了半掩着的一边房门,他微怔了下,停下脚步,走到廊下,隐约看见了房内那道熟悉的黑影。
顾不上思考为何将军最近去往秦姑娘房间的频率如此之高,他老老实实站在门外,抬高音调,对里头恭声道:“将军,属下有急事禀报,是关于秦姑娘的。”
话落音,毫无征兆的一阵风,吹开了那掩着的另边房门,谭漆便看见了里头站在桌案旁的谢起觉。他显然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却一声不吭,面上浑无情绪,垂着眸凝视着桌上那碗被遗弃下的甜汤。
“将军,可是已经知晓了?”谭漆皱眉。
谢起觉没答,笑着扯了下唇。
他伸手端起那碗凉了坏了到人心底的甜汤,毫不犹疑地送到了嘴边。
“切莫!将军!”谭漆不可言说地瞠大眼眸,欲伸手阻拦,然谢起觉早就仰头,将那碗甜汤一饮而尽,谭漆哑声张了张唇,“这汤已经”
已经变了质的甜汤从喉咙灌入肺腑,又苦又涩,甚至自口腔中漫出一股血腥异味。
谢起觉吸了口气,似在细细感受那味道。他握着汤碗,手仍在半空中,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谭漆,派人去寻,翻遍整个凉都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耳边声音凉的沁人心骨,谭漆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是,将军”
谢起觉的面色重新平静下来,手陡然一松,那茶碗便直直砸落在地面,碎得七零八落,他一步步从锁片上踩踏而过,稀小的碎片便被碾成了粉末。
“派人和管家说一声,若是义父回来寻我,就说我在外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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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已随在一间静谧的书房醒来,鼻息间是阵阵幽雅淡香。
屋内不点灯火,已然昏暗,估算了下时间,现已入酉时。
她坐在书案前的一张木椅上,并无捆绑痕迹,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清这间雅室不大,典籍名著满墙,俨然一个洞天世界。
书房的门冷不防被人从外打开,来人一袭雪袍,气质矜贵,踏着满地破碎月光进入书房内。
身后还跟了个太监打扮的随从,他去往书案将烛火点燃。
烛火幽影飘摇,面前男子俊朗的容貌逐渐清晰了起来。
顾折楠带着笑意的眸子里,印着的除了火光,还有坐上秦已随那张无波无澜的脸。
“秦姑娘,许久不见。”
“民女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动作如此之快。”秦已随起身行了个礼,道。
“坐着便好,你似乎对孤请你过来并不意外。”顾折楠脸上那张惯用的笑面,隐隐有了撕扯下来的痕迹,“孤倒是并未小看了你。”
秦已随也没矫情,毕竟坐下身,才像个正经被绑来受审的犯人,“若太子殿下非要说是请,那民女也只能觉得差强人意。”
顾折楠道:“孤的本意的确是请,只是不曾想手下失了些分寸,叫秦姑娘受了些苦。”
“殿下也无需同我话语周旋。”秦已随低了低头道:“想说些什么,开么见山便可。”
“孤的确对秦姑娘有些好奇。”顾折楠顿了顿,又笑起来,“但你也莫要误会了,你也知道孤与萧予是同盟,她身边哪怕是再亲近的人,孤都得替她防着些。”
“殿下说笑了,我又怎会知晓你与阿予的同盟之约。”秦已随撩起眼皮,镇静地望着他,“倒是殿下,实在是思虑欠妥,当着外人的面,就将与阿予之事托盘而出,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耳目眼线。而殿下是太子,是未来要继承大统的明君,切勿为了一介女子,失了该有的分寸。”
顾折楠神色微变:“”
“殿下见谅,民女心直口快,只想提醒一番,并无他意。”
“罢了。”顾折楠稍侧身,自顾自道:“那日在世魏侯府,屋中那第三人是你吧?”
“殿下原来知道。”秦已随静了几瞬才道,也不知是在回忆什么。
“就算萧予那丫头装的再好,也瞒不过孤的眼睛。”顾折楠勾着唇角,侃侃而谈:“她当时想保下你,孤自然会顺了她的意。这也让孤更加好奇,秦姑娘究竟是有怎样的柳絮之才,如此短短时日,竟让萧予那警惕的丫头刮目相看。”
“殿下多虑,民女无才无德,有的不过一颗真心,只愿阿予余生安好。”
“如此说来,那孤还要替萧予那丫头感到欣慰了。”
“那殿下呢?”秦已随声音清冷几分,同这久久不去的深秋寒风一般,“殿下对阿予那颗真心是否纯粹?”
“”顾折楠愣了一瞬,恍惚中真觉得这书房内漏了屋外的寒风,他皱眉。
秦已随微微一笑,脸上却并未有半分歉意,“是民女僭越,殿下不必介怀。”
顾折楠细细打量她一番,良久后才倏然出声:“秦姑娘同萧予到还真有几分相似,都如此胆大,难怪她如此信你。”
“还望殿下宽恕。”
顾折楠选择了跳跃过这个话题,“孤听闻秦姑娘是孤儿,那你可知自己是何地人士?”
秦已随思虑几秒,“若非要说属地,那大概是江南那一带。”
当初在剧本大纲设定地图界限时,的确是参考了现实历史。
顾折楠回道:“姑娘是江南人士?难怪如此温柔娴雅,聪慧过人。”
秦已随也客气地回道:“殿下谬赞。”
“既是如此,你与梅姨娘又是在何处相识?”
“自然是幽州城。”
顾折楠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字一顿地,“那么,孤的最后一个疑问。”
“殿下请问。”
“你与我母后,也就是我元齐朝下的皇后。”顾折楠声音沉下,“可否相识?”
“殿下说笑,民女何德何能,能与皇后交识。”秦已随低着头,面不改色,“自始至终,都未曾。”
“那孤便愈发好奇了。”顾折楠抬步走近几分,眼底是藏不住的森冷,他继而道:“秦姑娘为何与我母后私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