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殿下该不会是怀疑我想对阿予不利吧?”
“殿下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秦已随像是完全看不见这位太子殿下眼中暗藏的阴戾,语气轻松又自如,似乎就在等待着他问出这样的话,“皇后娘娘位高权重,以温良之德垂天下,其仪何胜天下母,但殿下也莫要忘了,她虽是皇后,同时也是您的母亲。我与阿予已亲近多日,与殿下会面之次自然也不在少数。”
“皇后娘娘比殿下想象的要关心您。”
“你与阿予身份有别。圣上与皇后这些年感情甚好,恩爱如初,他们只有殿下这么唯一一个皇子,自是疼爱有加,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偏偏殿下所言所行,难尽人意。”
“那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都盯着殿下,不论是圣上皇后,亦或是太皇太后,对您皆不可能听之任之。”秦已随一怔不怔地望向顾折楠,说了这么多,她差点将自己也绕了进去。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话可以这般之多。
顾折楠被她说得轻皱眉,反复咀嚼她话里的意思,觉得有人将自己身旁的局势看得这样透彻,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情愫。
他很快又坦然道:“秦姑娘的意思,母后暗中差你过去问话,是因为孤和萧予?”
“劝殿下好自为之,抛开一切不谈,阿予不过是个柔弱的小丫头。您如今正临太子妃选秀,若是不打算有何动作,还是莫要再伤了阿予的心。”秦已随没有正面作答。
再次提到萧予,顾折楠的眉头又皱起几分。
“秦姑娘,似乎一直踩着孤的把柄。”静了片晌,他渐渐反应过来什么,语气微沉,不带善意,“若是真像秦姑娘所说,母后寻你当日,秦姑娘这番巧舌如簧,想必母后也不会拿你如何。”
“为了阿予,我也会站在殿下的对立面。再者无权无势的草民,少有不畏惧权势,自然是害怕丢了性命。”秦已随吸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不悦情绪,“就比如殿下方才所言,世魏侯府那日,不过也是因为阿予,殿下才愿意放过我,那今日呢?殿下将我召来,可有打算放我平安回到义兄府上吗?”
顾折楠眯了眯眼,又道:“这也是孤好奇的另一点,据孤所观察,秦姑娘有谋略有胆识,若是孤今日就没想着让秦姑娘活着回去,你又当如何?”
秦已随道:“殿下实在高看我,比起阿予,无所依无所靠,同样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殿下就算是现在就提刀将我杀了,也无人可拦。”
顾折楠轻笑:“秦姑娘现在住的可是太尉府,怎么能说是无依无靠。”
“谢将军不过是见我可怜,随手将我在战场上救下罢了,我对他毫无用处,更何况是面对殿下,我自然死不足惜。”提起谢起觉时,秦已随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这么说,你求谢起觉带你来到凉都城,真的只是为萧予而来?”这姑娘实在是冷静得过分,就连顾折楠也有些怀疑起自我来。
“是。”
顾折楠点点头,思虑片刻不再追问,忽然沉吟着道:“那么你觉得孤和萧予”
秦已随毫不犹豫地道:“自是不配。阿予从小在萧家便受了不少不公待遇,不喜被人束缚监管,更厌被人欺骗。”
“秦姑娘还真是了解萧予。”顾折楠明白她话中深意,便顺着问道:“你是觉得若孤动了你,萧予会对孤不满?”
“阿予和殿下的事民女哪敢随意揣测,只是皇后娘娘召见阿予之事,宫中鲜有人知。阿予如此聪慧,怎会料不定其中缘由。”
秦已随言辞一顿,忽而抬头,冲顾折楠笑得无害,似乎是想要表达自己对殿下的肯定,“民女万不敢与殿下相较,我与阿予不过相识几日,哪比得上殿下与阿予这么多些年”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对阿予何其重要,那对孤便同样重要。”不知为何,同这位秦姑娘聊天,顾折楠有些心累,似乎比平日里应付母后和皇祖母还要头疼,尤其是提到萧予。
他故作无碍地叹了口气,不知是想让谁轻松一些,“孤今日本就无意杀你,相反孤还要感谢秦姑娘今日一番点拨,令孤醍醐灌顶。”
顾折楠给了旁边太监山寂一个眼神,他立即从身后端出早已准备好的酒盘,送到顾折楠眼前。
看着托盘里的金杯银盏,秦已随眼睫微颤几分,她看着顾折楠动作自如地在两杯酒里同时倒满酒。
“喝下这杯酒,就当是孤给姑娘赔罪。”顾折楠将其中一个酒杯送到秦已随面前。
秦已随抿了抿干涩的唇,伸手接过,她盯着平静的酒面,余光里顾折楠又将另杯酒勾起,冲她挑了挑眉梢示意。
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笑,便毫不犹豫地同他举杯一饮而尽。
看着秦已随酒杯空了,顾折楠此刻才觉得彻底怅然,方才的一切不适烟消云散。
“山寂,叫人亲自送秦姑娘出长锦宫。”
话刚落音,山寂还未出声应,书房外突然传来手下声音。
“殿下,外面守卫来了消息,说萧四小姐那边派人过来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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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予走后,顾折楠坐于书房内,房门敞开,外面月亮不知何时隐匿在了黑云中,他凝眸望着,心中暗叹长锦宫何时这般孤寂森冷了,这偌大的宫中,微弱的灯火竟难以照亮方寸之地。
又回忆起适才与秦已随的对话,他忽然微哂地笑起来。
这时,将人送走的山寂,勾着身子回到书房,凑到顾折楠耳边:
“殿下,谢将军已经在长锦宫外了”
顾折楠神色一顿,继而只觉不可思议,笑容意味变了,“谢起觉竟会亲自上门要人。”
也不知是不是看自家主子太过开怀,山寂在他耳边再接再厉道:“殿下,在此之前,谢将军还去了”
结果,顾折楠脸色立刻沉如黑炭,垂在扶案上的手都生生捏紧,“好一个谢起觉,此举是真没把孤放在眼里。”
“奴才派人查过,这秦姑娘当真只是被谢将军在怀县救下,而后被谢将军收留。”
顾折楠凝眸:“谢起觉这样的人,怎么会多管闲事。”
山寂附和道:“故而奴才猜测是这秦姑娘耍了些小手段。”
“她的身份的确存疑,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折楠怅然地叹了口气,挥了挥衣袖起身,大步朝书房外走去。
山寂连忙追上,“殿下这是又去萧府?”
“那不然?”太子殿下脚步不停。
山寂无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殿下近日还是少去,皇后那边盯得紧。”
他抬了抬眼,默默补充道:“况且,六公主已经在赶来长锦宫的路上了。”
顾折楠:“”
黑夜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抬眼便是屋檐下缥缈似雾的水帘,红墙巷深,瓦冷溅木橼,空巷幽幽无尽头。
“公主走慢些,等等奴婢!”
婢女玲儿撑着把伞,步伐颇为艰难地追在顾晚衣身后,将伞尽力罩在顾晚衣头顶之上,自己淋了满身的雨,眯眼望着夜空突然降临的这场秋雨。
“玲儿快些,皇兄还在等着我,晚点这糕点就要凉了。”顾晚衣勾了勾唇,似乎并未因为这雨生出任何不悦情绪。
玲儿借着雨声默默唉声叹气,公主这般着急,这哪里是想去找太子殿下,分明是想知道谢将军的近况了。
长锦宫的宫墙之下,屋檐似在哭泣,顾晚衣带着婢女总算行至屋檐之下。
她低头不甚在意地轻轻擦拭了下衣服上的玉珠,身后玲儿将手中偏些在她头顶的伞直起。
下一刻,二人便与从大门内走出来的姑娘擦肩而过。
顾晚衣下意识地抬眸望去,这姑娘她从未见过,撑着把伞极为安静,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
“公主金安。”门口的侍卫立即上前躬身行礼。
顾晚衣很快收回视线,走近了门,对侍卫道:“皇兄可还在宫中?”
“在的公主,您稍等,卑职这就带您过去。”
顾晚衣点点头,正欲询问刚刚那女子是何人,扭头朝秦已随的方向再次看了眼,只这一眼,她的视线便无声僵住了。
“等等”顾晚衣眼睫轻颤,声音变得又轻又哑。
远远的,她瞧见,红墙冷巷之中,不知何时站了一卫慰兵扮相的男子,身姿笔挺漆沉,面容被这细雨模糊了七八分。
适才那行出长锦宫的姑娘,走近他几分,忽而停住。
下一瞬那卫慰兵便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至那姑娘面前,脖颈低沉着,那姑娘伞檐滴落的雨水冰凉,就那么生生浸透进他的皮肤里。
她看见他主动伸手,抓住了那姑娘的手腕。
顾晚衣指尖微颤,轻声道:“不必了。”
少年一袭蓝袍劲装,被雨淋湿得半透,握着秦已随手腕的温度却出奇得炙人。
白玉的面颊上沾着雨珠,却丝毫不显狼狈,一双如鹰欲猎的眸子,紧紧攫锁着伞下之人。
“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