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你可知错?”
谢起觉应声单膝跪地,谢遥舟这才漫不经心抬起头,不带感情地凝望着他道。
“还请义父明示。”
谢遥舟道:“你出征境北期间,义父曾让林宇传信于你,你可曾看过?”
谢起觉低着头,干裂的嘴唇轻微扯动,语气淡如烟尘:“孩儿不知。”
“你不知?”谢遥舟一愣,目光陡然阴沉起来,“你为何不知。”
“孩儿在骥山并未见过林宇,更未收到义父所说的信件。”
屋中的气息随着谢起觉的话逐渐凝滞,深秋寒凉,屋内竟是沁入骨血的冷。
谢遥舟迟迟未出声,那道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从未从谢起觉身上移开过。
很快,他便又看着谢起觉幽幽地抬头,继续说道:“义父的用意孩儿早在出征前便已了然于心,但境北丹勒生变,孩儿不得已而为之。此后又恰逢皇城出事,消息传入了幽州城,情势不明,又迟迟收不到义父的消息,孩儿只好擅自做主回到凉都城。”
“拘儿呢?”谢遥舟脸色缓和了些问道。
“仍在骥山,手握大捷兵书,听候义父传信。”谢起觉说着顿了顿,“对了,孩儿在回凉都城的途中,在幽州城偶遇了游历途中的三殿下。”
谢遥舟站起身,音调略高了些,质问道:“顾文屿?可确认了,他为何而去幽州城?”
林宇的失踪,难道和他有关?
“孩儿不知。”谢起觉道,“孩儿只和三殿下在幽州城打过一次照面,后日属下的人便发现三殿下很快离开了幽州城。”
谢遥舟低眉思索着,片晌后,视线又挪移到谢起觉那缠着绷带的手上。
“你这伤,是顾文屿所致?”
……
太尉府后院,是谢起觉常年住所。
谭漆将秦已随暂且安置此地,她这才发现,后院竟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秦已随暂住院子一间低矮的南房里,四墙壁垒全用锦缎遮盖,陈设之物简略,又当是少女闺房所用,不难看出是临时为她而设。
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帘钩上挂着散发淡淡幽香的囊包。
门外,谭漆对她道:“秦姑娘安心在此住下,将军的院子不喜有人打扰,都是我与管家偶尔过来打扫,若无其他需求,秦姑娘便在院中好生歇着。”
“麻烦了。”
谭漆走后,秦已随细细打量了下整座屋子,这里无人常年居住的迹象,终年不见日光,湿气颇中,尽管临时收拾出来不尽奢华的陈设,依旧没能掩盖住这里的阴郁气。
秦已随将窗子虚虚打开,通风透气。
谭漆口中所言属实,这后院无人精细打理,绿树掩映,与那葱茏奇花交错掩映,将原本平坦宽阔的道路反而遮掩了个三四五分。
整个内院充斥着凌乱而又肆意的美感。
这怕不仅仅是谢起觉不喜外人打扰的缘故,这谢遥舟府中就谢起觉这么一个义子,再怎么也不得落个无人问津的地步,这太尉府其中水分,到底如何,旁人怕是一概不知。
此次境北大捷,本是谢遥舟计划之外的事情,却不料是日霜降,皇宫内大摆宴席,庆贺太后寿辰,然而世魏侯府却在当晚惨遭灭门,府中上下无一幸免,鹤怨猿蹄,凄惨无道。
圣上震怒,誓要彻查此事,揪出凶手。郎朗盛世,惊天动地,百官骇然,整个凉都城当夜都为之颤栗。
这场有预谋的屠杀案,将是元齐政局动乱的初始。
谢起觉此时被谢遥舟传召商议,定会提及太子如今的处势,逢乱之际,越是容易遭人算计。
这个时候,太子在众人面前的伪装还未被揭开,谢起觉却已经早早察觉到,这位势微力薄的太子殿下,可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
黑夜无月,满是积压的诡谲乌云,秦已随久久难眠,在窗边等待着。
世魏侯与太子是远亲,平日朝堂之上,更是多有照料。此番太子被圣上派遣,联手廷尉府一同彻查此案,如今谢起觉已经归城,谢遥舟必会让他插手其中。
秦已随思虑片刻后,正欲将窗子折上,一阵穿园凉风而过,再次抬眼,那不远处的槐树下,便身姿笔挺站了一人。
二人遥遥相望,静静对视片刻,秦已随回身进了屋中。
半柱香的时间,屋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秦已随臂弯中挂着一条玄色大氅,她走到谢起觉跟前,伸手递了上去。
“深秋露寒,将军可别着凉了。”
谢起觉认出了那是他在骥山时落在秦已随那里的,他却没接,只是低眼看着她,忽然出声喉中微微的哑,“为何不睡?”
秦已随动作一顿,很快沉默着,将大氅自顾自给他披上。
这才几时,虽然相处不过多久,但秦已随的作息他应当早就了解。
秦已随只好顺了他的意,答道:“自然是在等将军回来。”
“为何?”
“将军被谢大人传召,怕是为了世魏侯府一案。他可是派你暗中协助太子殿下?”
谢起觉余光扫见她为自己披上大氅的姿势,格外的小心翼翼,隔着衣衫没有触碰到他半分。
他将脸别开,“既然知道,那便没什么可等的了。”
后院之中,灯火不点,只远远看见巍峨的宫殿之中,灯火通明,其境截然相反。
秦已随在黑暗中紧紧注视着他,开门见山地道:“我想去见个故人,恳请将军助我。”
“故人?”谢起觉不动声色拧起眉,看她目光多了分警觉。
“若我猜的不错,明日将军便要入局此案,可我却觉得,今日的世魏侯府才是最佳时机。”
谢遥舟虽表面上派遣谢起觉协助太子,实则背地里怕是别有用意。而谢起觉,这位满身反骨的谢将军厌恶皇家争斗,莫要说这诸多皇子,就连当今圣上,他怕是都心存怨气。
此案大好时机,谢起觉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定会借太子之手,千方百计揪出幕后黑手,同时不动声色地揭穿这位太子殿下的真面目。
世侯府一案并未有太大进展,谢起觉现在,定是比任何人都要心急。
秦已随微笑着对他道:“将军与我不妨现在便动身,去往世魏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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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都城街道平静安详地犹如一条无波无澜的街道,偶尔能听见城中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几声巡逻的异响,黑沉沉的夜,是无边的浓墨重染而过。
空无一兵的世魏侯府,有人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跃进,看着满面疮痍,被尽数烧毁的府邸。
世魏侯吴阙的书房,破板的门板被打开,有人提裙迈过门槛。
片晌后,紧闭的书房内点燃一盏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萧予那张秀气乖巧的脸蛋。
借着点点光亮,萧予摸到了那块已被烧的焦黑的床板面前。
她蹲下身,纤白的手指轻抚宽榻,一寸一寸,细沙般的泥渍染上葱白指尖,很快平整的榻板某处,她终于摸到了一块细密的纹理。
指尖摩挲,几番确认过后,萧予勾了勾唇角,随着手指的动作,宽榻上的纹理正在悄然变动。
寂静的黑夜之中,近处碎了半角的琉璃屏风无声划开一条门隙。
萧予将从屏风中取出的半块象白玉佩迅速收好,她重新走到宽榻旁,将那纹理重新磨合成原样。
床榻旁的在她身后飘摇轻晃,似有若无的一阵阴风吹过。
萧予眼色微沉,她缓慢地站起身,像是感知到什么,无比平静地转过身。
“萧四小姐,当真是让我意外。”
一把锋利银剑直指她的眉心,萧予回身看着眼前之人,微微一笑,从容地答道。
“哪里比得上谢将军。”
谢起觉扯了扯唇角,眼中无波无澜,“今夜世侯府撤去了守卫,我当是在等谁。”
萧予握着烛台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
“把剑放下。”二人气氛紧张,对峙不下,从书房暗角走出来一人,萧予正色凝眸望去,看见了一张清冷素白的脸。
烛火晃动,秦已随的眼中倒映着萧予警惕又疑惑的面孔,她淡淡一笑,眉眼弯起,“别来无恙,萧予。”
……
一旁干巴巴站着的谢起觉,目光怪异地来回扫了扫二人,最终还是听了秦已随的话,乖乖将剑收了回去。
萧予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眉目和善的姑娘,心头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深深吸了口气,粉唇轻启道:
“我们可曾见过?”
秦已随不曾立马作答,而是绕过谢起觉,向萧予走近一步后,横在二人中间,她又侧头望向谢起觉,睇过去一个很平静的眼神。
接收到秦已随的目光,谢起觉冷冷扫了眼被她挡在身后的萧予,闷哼一声,抱着述白剑,自觉地走去远处角落。
谢起觉靠着暗角,身子不甚在意地紧贴焦黑肮脏的墙面,眼神自始至终紧绷着,他死死盯着远处和萧予密切谈话的秦已随,她的嘴似在喋喋不休,一直未曾停下过,时不时说着说着,唇角一弯,温柔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笑容虚假,谢起觉脸上绷出来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缝,将视线硬生生撇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那两位小姑娘的谈话还未曾结束,谢起觉却已经听见府中传来了动响。
“来人了。”谢起觉不得已去打断二人的谈话,他紧紧握着刀鞘,象征性地望了望书房外,沉声道:“是顾折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