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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被满门抄斩的宠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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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目标太大引人注意,沈家仅剩的近百名门客散居在京郊各处,平日里少有走动。

    前往梁州之事宜早不宜迟。韩延兄弟拜别徽昭,连夜将消息带往各家,夜半时分便陆续有人来别庄聚合。

    翌日天光未亮,沈家众门客已悉数来齐。他们有些人拖家带口,更多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含泪挥别家人,将身家性命尽数托付于旧主。

    徽昭坐于主院厅堂上首右座,看着厅中众人,心中酸胀,一时哽了喉头。

    ——大庆朝以左为尊。厅堂上首左座虚置,是为敬奉沈家百余无辜枉死的亡魂。

    厅中近百门客便是沈家最后的根基了。

    她缓和片刻,将昨日与韩丞兄弟说的话略做拣选,重新吩咐下去。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匣子交给韩延,郑重道:“此去梁州,路远山高。徽昭不能同诸位同行,唯有些许资财,略做盘缠。”

    沈家家财虽被抄没,可毕竟世代簪缨,自然不止明面上那些家资,些许财物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匣子极坠手,体积又小,着实不像是盛放了财宝银两的情状,倒更像块实木疙瘩般。

    韩延心下不解,却不多问。只将匣子妥善收起,准备等日后细看。

    徽昭避席起身,斟酒敬众人:“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存殁之诚,言尽于此。徽昭情不能申,只望诸位先生千万珍重。”

    厅下门客见她处事条理,种种安排也分外妥善周全,又见她真情溢于言外,一时思及旧主,又感念沈家也算后继有人,血脉终未断绝,无不情动。其中有极善感者,早已潸焉出涕。

    时如兔走乌飞,只几句话的功夫,窗外天光已是大亮。

    众人无意再做耽搁,韩延起身对徽昭行了一礼,哑声道:“天色不早,我等就此别过,万望小姐珍重。”

    因着昨日徽昭从冷宫遁走,现下京畿戒严,出入城门的手续变得极为繁琐,门前守卫都换了一茬。

    所幸沈家门客早有洞见,在韩延兄弟决意潜入宫中时,便陆续搬出城外。

    不必再经城门,众人的行程方便了许多。

    韩丞驾出事先买好的两辆驴车,令门客家眷及体弱者上车,自已则和其他人一起,做车夫护院打扮。

    途中若有人问起,便只称府中遭难,举家往梁州投奔亲戚。

    询问者见他们一行人形容落魄,连马车都坐不起,又举止得体,想来家中先前也是富贵过的,心中便信了大半。

    他们不愿揭人伤疤,唯恐自己提及人家伤心事,多半便不再追问。少有例外,也都被韩延等人含糊了说辞混过去了。

    ……

    辞别了沈家众门客,徽昭收拾好心情,才有心思询问身侧两人姓名。

    韩延等人离开之前,唯恐沈太傅唯一的血脉有了闪失,便将门客中武功最特出的两人留在徽昭身边贴身护卫,供她差遣。

    那两人中,容貌较俊秀者名为沈策,身量较壮硕些的唤作齐焱,俱都是极信得过、可为沈家抛生的。

    徽昭问过才知,那二人身世亦极坎坷。

    齐焱尚且好些。他当年怀才不遇又遭人陷害,机缘巧合之下辗转投到沈家门下。虽说不易,到底没有性命之忧。

    沈策的生涯便很艰难了。

    他出生前父亲便已过世。母亲将他养到八岁,在某一天夜里去了。

    沈策的母亲去世前,二人业已无处容身,白日里以乞讨为生,到了夜间,便只得栖身于城外的破庙中,如鸟雀般裹着杂草取暖。

    破庙里栖身的人极多,常常还会为争夺一席之地而大打出手。饶是有人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时有护持,日子也是极艰难的。

    这年景百姓日子都难过,家家户户米缸中都没有余粮。若逢灾年,饿极了连野菜都挖不到,只有拿观音土充饥。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件好衣裳,常常衣不蔽体,又饿得瘦脱了形,邋里邋遢,平白惹旁人厌嫌。莫说去讨得吃食,若真碍了贵人的眼,拖出去打死都不稀奇。

    荒年里的人命不是命。沈策的母亲便是在破庙里活活饿死、冻死的。

    幸而当年沈太傅途经此地,悯他孤苦,将他养在沈家,这才救了沈策一命。

    徽昭为之一默。

    当今皇帝昏聩,先帝也不见得有多英明。这十数年来,野间常有饿殍,似沈策这般的人数不胜数。

    运气好些的或许就如同沈策这般,早早被富贵人家收养。运气差些的,能落个全尸已经算是好结局。

    她令沈策、齐焱去准备马匹。自己则改妆易发,拿白泥堵了耳洞,拿布帛裹胸,垫宽肩膀,伪了喉结,又在鞋里加了厚厚的垫子,换了一身短打装束。

    沈家门客先前想得周全,这别庄偏僻,一应用度却不缺。徽昭拣选了些重要物什,再出去时,活脱脱是个俊秀的年轻后生。

    沈策、齐焱正在门外等候,见徽昭这幅装扮,先是一惊,又不禁在心中暗暗称是。

    徽昭引辔执缰,对那二人说道:“今皇帝无道,大庆朝早便从骨头里烂透了。天下局势糜烂,不出三年,礼乐征伐必自诸侯出。届时群雄并起,不知我等应往何处安身?”

    齐焱只当她茫茫然不知前路,思索一二便宽慰道:“荆襄富庶,兼之川防巩固,等闲不易起波折。小姐大可往荆州安身,有我等护持在侧,可保无虞。”

    徽昭神色不变,不疾不徐道:“我曾读《韩非子·喻老》一篇,记载扁鹊为蔡桓公治病,桓侯三次不应。”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在肌肤,针石之所及;在骨髓,司命之所属。与其强行摘除病灶,倒不如另起炉灶,届时自有一番道理。”

    她定定望向两人,字句坚定:“溯流之众,势不自救。我欲立命,更欲安民。”

    二人悚然色变。

    徽昭恍若未觉,只敛衣深深拜下:“我不往荆、徐富庶乡,只往雍州苦寒地。若蒙两位先生不弃,愿同往西北,我自然感激。若两位先生不愿,我也绝不强求!”

    自古取天下,莫不先西北而后东南。

    这是谋取一方的路数,却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跟脚。

    沈策、齐焱在沈家多年,胸有智计,如何听不出她话中深意?

    两人心中惊疑不定,但一想到沈家无辜枉死的近百条人命,推拒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如今留在沈家的门客,无不是置生死与度外,一心为徽昭筹谋的。何况日前合谋救她出宫,死罪早便犯下了。如今再做推辞,岂不可笑?

    两人只略略思索便应下,神色中更无不愿。纷纷踩镫跨于马上,同往西北方向去了。

    ……

    沈家一行人走出京郊数里,韩延见四野幽僻,寥无人烟,便悄悄进了驴车,打开那匣子查看起来。

    那匣子中果然未盛放金银等物,唯有一截红褐色的木料,触手黏软,槽纹纵裂。

    韩延心中有了猜测。他极小心地剐蹭下些许木屑,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牙齿微黏,舌尖先是觉得辛辣滑凉,仿佛受麻过电,口中又不禁分泌出大量唾液,续而甘苦之味纷至沓来。

    竟当真是宗关香!

    宗关香产于岭南崖州瘴毒之地,乃是降真香中的顶级上品,一年产量不过百两,向来有价无市。

    这一匣子香料,价值何止百金?

    韩延先是激动,又铭感于徽昭一片心意,表情甚是复杂。

    一旁有门客见他这幅情状,不由笑着打趣道:“韩兄何故竟作小儿女情态?”

    财宝动人心。现下这些人却极为可信,是共过患难、可以托付生死的。韩丞当下也不隐瞒,大大方方让那人看了。

    那男子在沈家多年,眼力自然不凡,如何看不出匣中物的价值?

    他微微一怔,眼眶便泛了红:“小姐家中遭此劫难,家财悉数被朝廷抄没,纵有些余财,怕也不多了。眼下时局糜烂,饿殍满地,又正值困窘之时,小姐能苛省出这些财物给我等,可见当真是将我等放在心上的!”

    ……

    太极殿中奏折与碎瓷混杂着摔在地上,一地狼藉。

    皇帝阴沉着面色,冷声质问道:“尔等在皇宫中搜查了整整三日,没能找到沈氏也就罢了,连她是如何离开的都查不明白吗?”

    “堂堂禁军,竟被一后宫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越说越是怒极,到最后几乎要冷笑了,“朕养你们在朝中是吃干饭的吗?”

    禁卫统领跪在地上,身子伏得愈发低了。

    他心中也暗暗发苦。

    如今朝中群臣分曹为党者多,一心报国者寡,又如何能叫人知道皇宫内院已经漏成筛子,任人进出?

    皇室看重脸面,禁卫在宫中搜查,打的是抓捕刺客的名头。后宫是重地,等闲进出不得。时间紧迫,又要瞒着各方耳目,动作更不能太大。

    诸多掣肘之下,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已极不易。

    皇帝却不管这些。天威浩荡荡压下来,便成了他们办事不力,一顿责罚决计躲不过去。

    禁卫统领额头细细密密冒出许多冷汗,只能请罪道:“还望陛下再宽宥些许时日。”

    皇帝眯了眯眼,猛然想起前世的一些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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