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0.0油漆
【陈晨】
陈晨第一次听到“耗子”这个称呼，不是从叶华锋那里。
2029年的那个夏天，也许是他如今记忆里最早的时候，他有幸认识了很多同龄人。他们和他一样，无亲无故；却又和他不一样，无忧无愁。
那个2029年的世界，才刚刚从x01对人类的毁灭性打击中重振旗鼓，为了在灾难后的世界里顽强存活，大人物们决定牺牲一小部分人和他们子孙的利益来稳固人类社会来之不易的秩序——即固定阶级。
那群孩子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抛弃的那部分人。
面对灾难，大人们选择决定他人的命运，而孩子们还在天真地为自己的未来勾画蓝图。
孩子里的王是a197，一个拥有一双漂亮眸子的卷发男孩，他的眼底泛着紫色的光辉，就像将银河印入了眼底。
在那段艰难时光里，让陈晨记忆深刻的不止是代替太阳的大灯泡，和泛着铁锈味的双层床，还有a197讲述的一个个故事。
“地下有很多隧道，就和电影里演的一样，我和我的小伙伴像超级英雄一样快速地从城西跑到城东！有的时候会有女人给我们两片面包，是那种夹着乳白色甜馅的软面包，不过我从来不吃，因为我知道那些女的也不会吃！
我喜欢去学校的操场后面，里面的小屁孩儿力道不准，经常把球从铁网另一头扔出来——他们就别想着再带回去咯！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长得和猪一样的城里爸妈也会赶紧买来一堆新玩具，以保证他们同样肥胖的小祖宗不会伤心。“
故事里的a197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在不与人接触的道路上自由地前行。他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同时也隐藏于人们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比如他可以“免费”品尝蛋糕店最新的甜品，还有从行人的钱包里认识他们最爱的人……
有时a197也会讲到他被不识好歹的城里猪打得头破血流——那些猪猡喜欢挥拳打他的鼻子，好让鲜血沾满全脸。
陈晨听到的时候会感到害怕，也只有害怕的时候能令他想起a197所做的许多事都是错的，只是他无法不与其他孩子一样，向往那种无拘无束可以自由奔跑的生活。
后来的陈晨渐渐长大，对过去的记忆闭口不谈，自己也有一份可以抓捕坏小孩的工作。他过上了物质充裕的生活，而当从前的记忆被挖掘出、慢慢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发现他还记得从前畅想如何如游鱼般穿梭在城市血脉中的感觉——他似乎从没记得自由与代价之间的联系。
然而无论他怎样遐想，他想象中的那个世界也仅仅是存在于遥远的回忆中，现实则是一只年轻的小耗子从地底戒备地探出脑袋。
“百鬼大人不在家里。”小耗子的声音并不稚嫩，听得出他应该是刚经历过变声期，他那般瘦小的模样也许仅仅因为营养不良。
“没关系，家里总有大人在的。“田诚的微笑理应给第一次见到的人留下渗人的初印象。
小耗子为计划外的要求面露难色，正在思考怎么解决难题。这时候从天井中钻出一个皮球，正正砸到小耗子的头上，然后轻巧地弹开。
“邱天生，他们问你在上面看什么粑粑呢！”一个小孩爬上来捡皮球，注意到邱的神情并不自然，视线向外移动，才看到一旁穿着正装、搭配大头皮鞋的两位警员，尖叫着跳了回去，连皮球都没带走。
名叫邱天生的少年从泥地上捡起脏兮兮的皮球，深深一鞠躬：“非常抱歉，这里有许多没教养的孤儿。百鬼大人现在有别的邀约，短期内不会回来，不过青鬼大人或许能为两位大人解惑。”
邱爬上来捡起落到地上的皮球，又是一鞠躬，而后前去带路，他一直到落地才再回头。
说实话，这也不是二成意料之内的计划，他们本来是打算在外围打听些消息的，然而还是他们不懂这西部的郊外，在长远的路途中他们没有看见一座民房，或者一名行人，慢慢地才开车到耗子洞口，就被人出来迎接了。
虽说出来办事就是要走一步看一步，可这走着走着都眼见着要走到坑里去了。
陈晨趴在洞口，看向那个他所好奇的未知世界。
最接近天井的是一片黑色，就像隐秘山洞的入口，然而再过不远，稀疏的小点开始散发光芒，整体的颜色被黄色主导，仿佛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到油漆的味道。
站在高处的陈晨，从这暖色系的地底世界中，竟感受到一股独特的恐惧。
与同样是金属大枣的271实验室不同，流放之地带给人一种缺失的恐怖感。
钢管架起地下世界的骨骼，再被赋予暖黄色的血液。所有的建筑都是临时搭起、不完整的，而这样的“临时”却能够持续到倒塌的前一瞬间，于是仅剩一只脚、依靠在其余建筑身上的“家园”屡见不鲜，让人一点都不怀疑在不久后将拖累所有的建筑一同崩塌。
然而那又如何呢？有些人眼下都快要失去性命，又哪里有心思再去管悬在头上的剑？
在接近黑暗的位置，一面是半大的孩子在钢板上上蹿下跳、释放活力，一面又是更多数却声音更小的“尸体”，以不自然的姿势枯坐着，遥远、缓慢。
生机与死亡在同一时间映入眼帘，已经牢牢地抓住陈晨的心。
这时候，田诚忽然抓住他背上的衣服，指着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搜半掩的邮轮在泥土的海洋上探出半个身子，那里是流放之地最重要的地方。
陈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黄土，他看向田诚问：“我们是不是最好先报告一下？”
田诚似不是太懂这话，他们已经手拉着手私下行动多少次了，怎么偏偏这次要开始小心谨慎了？“你不怕总部在有关亚克力小姐的事情上与你有不同的判断？”他问。
“我害怕的是地底会将人无声地掩埋，于是消息无法被带到太阳下，晒出干净蓬松的滋味。”陈晨两眼看着地下，也看着在楼梯下等待的邱天生。
田诚想了会儿，哼哼两声，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问：“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从哪本书里摘的金句？”
陈晨没好气地答：“这是我的直觉！”
邱在下面呼号着，声音通过狭长的隧道带着回声抵达地上。
“来都来了。”田诚平静地盯着他，然后表情突然一变，连语气都欢快起来，“你想要local的普通人救兵，还是蓝色那帮不成器的兔崽子？”
“你可以都叫来，只要你行！”陈晨笑着说。他很喜欢田诚开心的模样，尽管现在或许并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