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山白雾独与孤,千山万水无相逢
大战结束。
大秦仙朝在青崖关战事中胜了,阵亡士卒三十五万,战死将领七个,修士战损一百余人。
但结果却没有让人更开心,战场上残肢断骸,硝烟袅袅,风霜且在面颊,虽胜,却笑靥难还,都还沉浸在那箭矢飞掠的战场,仿佛直直掠过杀红的眼,那烽烟四起,从不恤人言的战场,是如此的寒冷。
三十五万条生命永远留在了战场,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培养的修士战死,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还有那七位将领,如今也只剩下一个个名字而已了。
蛮神王朝损兵百万,修士战死三百,将领死了九成,最后只能溃败而逃。更重要的是,在这场战事中,大秦仙朝暗中布局谋夺了蛮神王朝边境七城,甚至已经完成了山河气运的连接,彻底斩断蛮神王朝对边境七城的影响。
拓跋南暹虽然破境,可低估了陆山河的实力,被其一剑斩出去百里,使的青崖关脱离了天劫的范围,没有受到过多的波及。
虽最终跻身神合境,却依旧拿青崖关没有一点办法,大军已经再无一战之力,只得不甘退去。
张琼之无奈的站在大军后方,望着那残破大纛摇动在大地上,跛脚的战马踏尽枯草,万千士卒神情疲惫,残兵败将望风而逃,莫过于此。
墨笙回到城中,天刚微亮,墨笙没有敲开宅院的门。
他坐在大门台阶上,裹着斗篷,淡金色长剑在边上放着,他望着银装素裹的巷子,一切都很干净,神情略显呆滞麻木。
脑海中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士卒,不论敌我,因为那是战场,都是真豪杰。
他取出了那件暗金色甲丸,他不想以恶意去揣度他人之心思,可如今自己居然差点死在半个自己人的手上。
一抹流萤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墨笙一时间毛骨悚然,猛地转头望去,却发现居然是自己搁置在房间内的青铜剑。
此刻居然自己跑了出来,他握着剑鞘,有些疑惑的拔出一截剑身,这柄剑之前从未出现过异样,也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剑身还有着锈迹,墨笙至今就只用它出过一剑而已。
青铜剑有灵?
墨笙将剑身按入剑鞘,暂时不打算去探究,暂时提不起心气儿了。
谁知青铜剑铿锵一声,自行出鞘,在空中划出几道流光,而后停留在台阶最底部,剑尖往天穹最高处指了指。
墨笙愣了愣,然后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要我站上去?”
剑尖又往地面点了点,似乎在说是的。
墨笙看了看天色,若不是因为昨夜大雪,此时就快日出了吧。
他踏上青铜剑,寒风撩起他的鬓角,发梢肆意飞扬,他拍了拍脸颊,这才取下了那张鬼面,笑道:“走,看看那最高处的风光,看天地大放光明!”
青铜剑陡然抬升,带着少年向天穹而去,穿过厚重云海,沐浴朝阳,金光丝丝缕缕洒落在他的身上,银发飞扬,大袖飘摇,翩翩谪仙,当称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少年闭着双眼,任由天地罡风吹拂,缓缓张开双手,似要揽天地入怀。
城头上,尚未退去的人,瞳孔微缩,目光随着少年御剑升空。
曾叔远有些讶异,随即腹诽道:“这小王八就不能安分会儿?”
精壮汉子看向少年,暗自点头。
作为玄渎公的黑衣男子却是惊讶不已,在那少年身上竟感受到了大道压制,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陆山河骂了句娘,同时有些不解,小师弟何时这么冲动了,居然在此时御剑而起,不知道会暴露自己的大道根底吗?
他捻动手指,一片禁制隔绝了天地,阻隔众人查探高空之上的情况。
精壮汉子鲁盛走到陆山河身边,瓮声道:“陆先生,这小子能否让我带走?”
之前在战场上,他就注意过墨笙,在武道上已有雏形,若稍加打磨,将来成就定然不差。
陆山河却是微微摇头:“这件事你自己去问那小子,我不能做主。”
鲁盛有些讶异,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陆山河,陆山河没有解释什么,总不能说那小子是自个儿师弟吧?
老真人就头疼了,之前墨笙在战场上被算计,那件兵甲是通过自己双手送出去的,如今却因此差点丧命,以那小子的脾气,不可能善罢甘休。
自己无论如何解释,都会有嫌疑。
穆林啊穆林,你真是……算了,善恶终有报。
穆林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宅院内,他正快意的喝着酒,想着刚结束的大战,想着即将到手的战功,以及那个可能已死的贱种,他就十分开心。
哪怕那个人当初救过自己,可当初差点打死自己,就算是再救他穆林一次,依旧该死,死千回百回都不够。
也就是不知道那小贱种什么时候死的,否则一定让自己宗门内的长辈,去把那小子的魂魄拘押起来,做成魂灯,要他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天穹上,墨笙心境祥和,张开的双手开始缓缓掐诀,他感受到了气海天地的震动。
神识去往气海天地所在之处,看到了一座天地长桥延伸向远方,踏上天地长桥,走过一片迷雾,便看见了一片浩瀚天地,五座神宫如五轮大日高悬天幕,道音回荡在这片天地中。
他地低下头看了看脚下长桥,若有所思,踏出城头那一刻,天地长桥终于贯穿迷雾,使得他踏入修道第二阶,但他隐约间感觉差了点什么,此刻注视着长桥,才有所触动。
道藏之地是那片迷雾,迷雾乃是日精月华,也是一种迷障,可当初在城头叩心关,自己并未能勘破迷障,算是取巧过关,所以脚下天地长桥并未完全凝实。
心境并不圆满,叩心关虽是幻象,可在墨笙的心境上依旧砸出了一个大坑,所以他需要去补救,而且不能想着省心省力。
他吐出一口浊气,盘坐在长剑上,单手托腮,不打算修行,自己练拳简单,日练夜练而已,武道真意便会一直涨。
可修道一途,自己此前那些经验半点用也无啊,不过回想起来,自己当初在剑庐山上,懵懵懂懂就到了乾元境,还差点入了神合境。
师尊与元师兄也没有说每一境的注意事项,就是读书、练拳、练剑而已。
可如今,修道一途的第二阶,怎么走,他是真没半点头绪。
天上五座神宫,自己好像一座也打不开。
得,完犊子呗。
看向大地,云雾散开之后,千山万水皆在眼中,虽被大雪覆盖,依旧能瞧见点点青绿色,山峦间有云海涌动,一片大好河山。
他心中生出一种成就感,为保住这片大好河山,也有自己一份功劳。
他看向北方,自己的家在何处呢?
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又在何处呢?
爹娘是否安好?兄长又在何处?
四爷爷是否还喜欢坐在山门等待他回家呢?三爷爷是不是还在为小辈们教拳呢?二爷爷离家是否归乡?爷爷是否已出关呢?
……
他又有好多问题,有好多想见的人,如今自己已经到了大秦仙朝,为何没有听说关于他们的半点消息?
“青山白雾独与孤,千山万水无相逢?”墨笙托腮呢喃着。
随着记忆碎片一点点重组,小时候的事儿也在一点点忆起,看来是该继续北上了。
站起身看向那轮逐渐高悬的大日,懒散的伸了一个懒腰,双手掐诀,眉心那簇铭纹浮现,竟是开始汲取大日之精华。
取日精淬体,祛身躯糟粕,此等行事也就晖阳境之上的修道之士,以及那些武道大宗师敢如此作为,墨笙所依仗的就是体魄之强横,又有气海大日凌空,取少些日精,不会有大碍。
半刻钟,墨笙的躯体如熔炉般,被灼烧的通红,有一种快被大日熔化之感,这才撤去了手诀。
吐出一口灼热的浊气,轻声道:“回吧!”
青铜剑带着他一闪而逝。
今天是大年初一,墨笙回到家里,洗漱了一番,而后就被潇潇拖着去大门口放鞭炮了。
城中鞭炮声稀少,所以每一户人家放鞭炮的声音都能传的极远。
吃过早饭,墨笙、桃菲、姜老、潇潇,四人一起坐在屋檐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无比惬意。
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不劳作,就是休息。
可总有例外,秦骁午时来此找到了墨笙,将他带去了城头中央阁楼。
陆山河坐在主位上,正在书写着什么,听见两人的动静,陆山河头也不抬的说道:“自己找地儿坐。”
墨笙坐在椅子上,看向下笔如飞的陆山河,微微好奇,不知道这个时候师兄喊自己来此做什么?
秦骁抓起一块糕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聊啊,我要回去睡觉,大过年的也不让我歇息,真的很烦。”
秦骁离去之后,陆山河将笔放下,在纸张上哈了一口气,将其收起来后,这才开口说道:“听秦骁说,你可能会离去?”
墨笙点点头,“我想继续北上!”
“为何?”陆山河问道。
墨笙眼帘低垂,眸子中有些伤心,低声道:“我想回家看看。”
陆山河叠放在腹部的手指微颤,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忙于战事的布局,可却忘记了小师弟的家事。
而墨笙之前也没有说过,难怪昨天他回到城池,见到那个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的少年,会那么伤心。
元师兄曾有几次传讯于他,第一次是说自己多了个小师弟,第二次是小师弟三年入开元境,第三次就是小师弟被天劫打碎了天地长桥……
却始终没有言语过墨笙身份半点,不知道是否连元师兄也不知晓,还是选择不告诉他呢。
陆山河站起身,绕过案桌,来到墨笙身旁,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莫担忧,相信一切安好。”
墨笙不置可否,开口问道:“师兄找我何事?”
陆山河负手而立,跨过门槛,来到廊道中,说道:“如今大战刚结束,我需要拟议奏折,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墨笙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俗了,大战之前,朝堂中的声音恨不得所有蛮神王朝士卒死完算数,可当局势安稳下来,一个个的嘴脸就开始变了,墨笙的功劳有多大,那在那些人眼中,罪孽就有多大。
墨笙倒是无所谓的说道:“是因为我吧,师兄担心朝堂有人拿我之行事做文章,无妨,反正我不打算参与朝堂之事。”
陆山河却是摇头,“那些人不会如你所愿,而你又有如此惊天功劳,朝堂户部那边就一定会将你纳入大秦仙朝官牒之中。”
墨笙愣了一下,然后就脱口而出:“这也行,我帮着打仗,到头来还讨不着好?”
墨笙真想破口大骂,这特么都什么事儿?若真入了大秦官牒,自己的事情岂不是要耽搁了?
陆山河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不全是坏事,若你有官牒之身,那么在大秦做事会少去许多麻烦,而且,我想你要做得事情应该不会小,不妨先接受大秦官身,徐徐图之。”
墨笙思量着,上山前,那一段时光,算是他最苦的一段日子,而那些追杀他的杀手,来自什么势力?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修士?
自己是否可以借助官身,建立自己的谍报系统,先将此事查个通透,而后再北上?
陆山河双手放在栏杆上,说道:“况且,你如今的修为实在太低了,不论是修道还是武道,实力都不咋地。”
墨笙嘴角抽了抽,说话用得着这么直接吗?
陆山河懒得理会墨笙那点心绪,他问道:“你可否想过,为何你的兵甲会在战场上突然失控?”
墨笙眼神变得幽深,学着陆山河将双手搭在栏杆上:“现在可以确定其中有穆林的手段,至于老真人那边有没有问题,我暂时不能确定。”
陆山河点头:“这件事我没有与老真人言语什么,毕竟这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且与他的大道相悖。
可人心往往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你想要追究这件事,那么需要触及的势力就不止是一个战神宫了。”
穆林尚有一个武秘书郎的身份,与户部有些牵连,而那些曾受过穆林之恩的军中士卒,也会对此形成一个针对墨笙的阻力,在这之后便是那战神宫。
“我明白,否则当时在战场上,我就直接递剑穆林了。”墨笙拍了拍脸颊,“其实老子对那件五彩神甲眼热的很,找个机会拿来玩玩儿。”
陆山河一巴掌摔在墨笙脑袋上,笑骂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想与朝廷谈条件才没一口答应下来,就是想要实际好处呗。”
“你师弟很穷的好吧,你看啊……”墨笙掰着手指说道:“我修炼要花钱吧?养家需要钱吧?你看小拖油瓶,那叫一个花钱如流水啊,如今,潇潇与姜老也在,不可能不给点表示吧?”
陆山河都怀疑,元师兄那一身财迷劲儿,是否都被小师弟学来了,他捂着额头,“还是商量一下,对于你的战功如何禀报吧?”
墨笙不再插科打诨,正色道:“师兄其实已有定夺不是吗?”
陆山河神色有些尴尬,被看出来了,他也就不隐藏了,直说道:“你先在城中待一段时日,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人过来,到时候你再决定何时北上。”
墨笙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后,两人皆沉默,眺望远方,一片雪白。
秦骁傍晚来道别,说自己要北上,让他帮忙看着点斥候营。
走之前秦骁搂着墨笙的脖子问道:“兄弟,你啥时候与桃丫头办喜事儿?”
墨笙打赏了一个滚字。
将秦骁送出城池,看着坐上战马挥手离去的背影,墨笙眼角有些湿润,他知道秦骁此行为何?
大年初一不远游,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秦骁身后的包裹中是斥候营战死兄弟们的身份令牌,有吴甲、李荆、管宏、旷右,这是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同僚,还有其他墨笙不太熟悉的一些人。
脚下嘎吱作响,仿佛无力的冰雪在对天地……放声!
听秦骁说,司徒燕青、晏柯、卢月在大战结束后就已经离开了,是被各自的师门带离边关的,他们不是钦天监的修士,有各自师承。
墨笙到了斥候营,巡逻的士卒对他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与钦佩,墨笙点头致意,而后来到了林悠然的营帐内,林悠然还在昏迷中,在大战中,他被敌方修士偷袭,差点毙命。
墨笙叹息了一声,帮着压紧被褥,悄然离开。
走出斥候营,他回到宅子,与潇潇打闹了一阵,吃过晚饭,墨笙在院子中走拳,不急不缓,平平无奇。
桃菲坐在屋檐下,就那么看着院子中的少年,眉眼弯弯。
姜老在屋内烤着火,手中拿着一本泛黄书籍,借着油灯看书,偶尔看向外面,会心一笑。
少年少女,都是大好年华,他们还能做很多事。
月余之后。
陆山河将正在打坐修炼的墨笙拽到了城头上,墨笙晃了晃脑袋,幽怨的看向自己师兄,嘛呢嘛呢,就不能打声招呼?
也就是师尊不在此,不然……
算了,免得挨揍。
陆山河笑骂着:“朝廷来人了,想要见见你。”
墨笙哦了一声,然后就跟在陆山河身后,走向中央阁楼。
顾将等候在阁楼外,看到两人到来,抱拳行礼道:“殿下已等候多时。”
陆山河没好气道:“多等会咋了?能少块肉?”
阁楼大殿中。
坐着三个人,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身着云纹金边长衫,在他手边还有一柄剑鞘雪白的长剑,另外一个则是身穿蟒袍的年轻人,与身旁之人比略显成熟,而在左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双鬓霜白的中年男人。
俊美男子问道:“皇兄,那个墨笙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蟒袍年轻人白了他一眼,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说道:“不然,那可是你皇兄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
俊美男子本就有些紧张,此时更加坐立不安了,问道:“那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坐在这里不合适吧,况且这是陆帅的……”
蟒袍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语:“咋的,不相信你皇兄在陆帅那儿的面子?”
“啥面子?来来来,小王八蛋,你给我说说你在我这儿有啥面子?”阁楼走廊传来陆山河的声音。
蟒袍年轻人闻言立马将脚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正了正衣襟,大步走到大门处,搓着手笑道:“哟,老陆来了啊?”
而后他歪着头看向陆山河身后的墨笙,打趣道:“墨老弟,啥时候能吃喜糖啊?”
墨笙先是一愣,然后打赏了一个滚字。
只是他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秦骁,一袭藏青蟒袍,头别螭龙玉簪,浑身散发着不可言喻的贵气。
然后墨笙就将秦骁扯到身边,轻声问道:“喂,你这簪子挺好看的,借我两天?”
秦骁嘴角抽了抽,刚要开口,就感觉头顶少了什么东西,然后又看着正摩挲着自己蟒袍的墨笙,连忙扯回袖子说道:“别别别,簪子拿走,你就放过我这袍子,就此一件。”
墨笙哦了一声,不甘心的瞥了瞥质地柔软的袍子,也不知道是啥布料做得,有机会给桃菲和潇潇两个丫头做一身。
陆山河没理会两人的打闹,径直走进大殿中,朝着正拘谨得不行的年轻人躬身作揖:“拜见殿下!”
俊美男子连忙上前托起陆山河,挠挠头道:“云淮哪里当得起陆先生如此大礼。”
陆山河笑了笑,“长大了!”
秦云淮笑着说道:“我去过那座剑庐山了,见到老天师,下山后又在大秦各处游学,也见到不少事情。”
说着他取出一本书籍,递给陆山河,解释道:“先生此前给云淮留下的课业,云淮暂时就只能答这些了……”
陆山河大致了看了看书中的笔迹,以及一些问题和心得,笑着头:“很好,时间还很多,剩下的慢慢想,不着急。”
转头与那位双鬓霜白的中年点头致意,冲外面喊道:“你们两个就别闹了,还不进来谈正事儿?”
秦骁搂着墨笙的脖子走进了大殿,秦云淮愣在当场,中年也是有些恍惚。
墨笙先是看向秦云淮,好像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