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甲子楼
大秦东南边境沿线。
虎雍关，一支二十万大军浩荡奔袭出城而去。
大军最前方，大纛上一条黑色巨龙盘旋其上，散发着无上威严之气机。
大地上，一切白雪皆被碾成齑粉，却没有溅起丝毫烟尘，清一色的漆黑战甲，皆有一条黑龙铸造在战甲之上。
大秦最精锐的大军之一，黑龙铁骑！
为首之人，身骑一匹青色鳞甲的异种骏马，马首之上还有两根一尺长的龙角，青鳞驹，而其上之人，战甲森然，还带着一张黑龙面，气势如渊，双眸绽放威严精光。
黑龙铁骑统帅，大秦风初侯，韩渊。
精通兵法，本身也是兵家修士，是第六阶晖阳境的战场杀神，寒族出身的他，曾因为战争失去了所有亲人，后来被边军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边在大秦边军长大。
小小年纪就入伍边军，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场厮杀，每一次都是舍身忘死，只为杀敌。
后来被一名兵家修士带入了钦天监，开始步入修行，学习兵法一道。
养筋境后，便再次投身沙场，一次次杀敌，积攒军功，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在大秦仙朝算是一个意外，是唯一寒族出身的封侯之将，而其他人皆是大族出身。
与此同时，牵牛关与溧阳关同样有两支大军浩浩荡荡出城而去，每一支大军去往的方向不同，没有去支援青崖关战事，而是直奔蛮神王朝而去。
青崖关，经历过七场战事之后，两军终于开始了各自的休养生息，以及补充兵力。
接连七场战事，大秦仙朝损失了三成战力，近乎三十万大军，而蛮神王朝亦是损失三成，只是在兵力上蛮神王朝损失了超过五十万。
双方见招拆招，各自皆有谋划，可双方的战力比拼似乎永远是大秦仙朝更胜一筹。
大秦仙朝，不论是凡俗士卒，亦或是修士，但凡与蛮神王朝的人短兵相接， 在没有收到退兵指令前，必死战不退，一个个的都如疯魔般。
墨笙今日再次走上城头，距离第七场战事之后，蛮神王朝退后了三百里，在那条溪水旁安营扎寨。
今日，帅帐来了一个人，景山王，蛮神王朝藩王拓跋南暹，掌控着蛮神王朝近半壁江山，更是如今蛮神帝王的亲叔叔。
当他走进帅帐之际，喧嚣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将领、修士，在此时全都缄默无声。
拓跋南暹身穿一袭淡青色蟒袍，腰系白玉带，面若冠玉，眼若星辰，他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说道：“接下来，林剑仙、南华真人、衢江夫人、蒋供奉，你们可以出手了。”
背剑中年淡漠点头，没有言语，而他身边的那位背剑年轻人则是咧嘴一笑：“师父，你可以找那个曾叔远递剑了。”
背剑中年依旧只是点头，面无表情，仿佛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力气。
妇人掩嘴一笑，魅声道：“哟，这是要动真格了呀，也好，赶紧打完回家，在这边天天吃灰，实在不讨喜。”
飘然出尘的白须道人搓了搓手笑道：“夫人若是寂寞，倒是可以来我大帐，咱们探讨一下修道真意。”
他身后的年轻道人翻了个白眼，心中想着：“师傅，你那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赶紧收一收。”
妇人冲白须道人抛过去一个媚眼，白须道人悻悻然不再言语，只是眼睛却打量着那妇人的丰满身段。
拓跋南暹伸手压了压：“这场大战，接下来各自出手即可，大军按部推进，如今大秦仙朝已经抽调不出援兵了，希望诸位多拿点本事出来，到时候别让我看见有谁是在敷衍我，否则，后果你们知道的。”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起来，就连那个打量妇人身段的白须道人也收敛神色，变得郑重其事。
谁料拓跋南暹却直接转身离开了帅帐，似乎就只是前来看看而已，但越是如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窒息，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场大战都将是死战了。
不仅仅士卒会死，就算是他们这些山上人，也有可能死在战场上，而且死得就算各自身后的师门也无法追究半点。
想要追究又如何？那就可能是宗门覆灭的下场，谁愿意为了一个死人搭上各自宗门，更何况在拓跋南暹身后站着的是一尊庞然大物。
青崖关。
陆山河今日再次来到墨笙的宅子。
正是饭点，桃菲气鼓鼓的瞪着陆山河，那个小气鬼下筷不停，饭菜没少吃就算了，还嘟囔着这个菜不够味儿，那个菜差点火候，半点不安静。
看看自家公子，吃饭的时候啥也不说，与书上说得食不言一致。
陆山河憋着笑，反正只管嘟囔着吃菜，也不理会桃菲那点眼神，他娘的，当初在山上，就被这小丫头片子吓得不行。
那会儿的他，刚修行，跟着元大个儿去山里，他就走到一处桃树下歇脚，谁知道桃树居然传出呼吸声，害得他屁滚尿流。
他可是记着帐呢，如今看见那株万年桃木内的真身，不得找回场子啊。
墨笙气笑了，给桃菲夹了一筷子菜：“别理他，吃饭就是。”
桃菲顿时眉开眼笑，端起碗扒饭。
陆山河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元大个儿没有找到媳妇儿，其他的师兄师弟师妹也没有道侣，倒是这个小师弟，居然能小小年纪就把一尊大妖带在身边，羡煞旁人啊。
只是这尊大妖怎么回事儿，胆子小的可怜，那一身道行似乎被她自个儿压制了？
难道是因为炼形所致，如今需要一步步修行才能解开那些道行不成？
妖族他也见过不少了，甚至是大妖也见过不少，那些家伙炼形之后就没有这种状况，甚至实力更上一层楼。
谁知道，桃菲又瞪着他，陆山河疑惑不已，然后看向自己的筷子，原来那盘子中就只有一块肉了。
桃菲心中腹诽不已，“吃吃吃吃，就知道吃！”
陆山河看了一眼扒饭的墨笙，只得悻悻然收回筷子，得，就老子是外人。
他吃完碗中饭菜，放下碗筷，拍了拍肚子，欠揍的笑道：“好饱！”
还不忘打了一个饱隔，自顾自的找了根牙签剔牙，落在桃菲眼中就越发欠揍了。
墨笙无奈一笑：“师兄，你好歹是一位统帅，这一幕让他人看见，岂不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陆山河不以为意：“去他娘的，那一群王八蛋知道个屁，老子一天天的装出一副威严模样，累死个人。”
以前在山上多好的日子，去师兄的田里摸鱼，摸田螺，抓黄鳝什么的，偶尔扫到一片秧苗，虽然少不了挨揍，但他跑得快，可以找师尊告状。
那会儿师尊就会板着脸教训元师兄，说你这么大个儿人，怎么能跟师弟计较呢，不就是倒了秧苗嘛，扶起来不就好了。
五月下旬，跟着师兄去山里，他就背着一个箩筐，捡蘑菇，摘一些野果，累了就躺在山间的小溪旁，盯着水里的鱼儿数着玩儿，反正到最后他自个儿是不背箩筐了，都是元师兄背着回去。
有的时候，也会缠着元师兄带自己下山，去附近的城池瞎逛，看路边那些小摊，这也想吃、那也想买，看老人们下残棋，一看就是个把时辰。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伤感，好像有个叫长大的家伙，把那些时光都偷走了。
他不知道身旁的小师弟经历过这些没有，小师弟是否知道山中有蛮兽，有化形精媚，特别是有处山间崖底深潭，那里呆着一条青色的蛟龙，自己那会儿就经常去那里玩儿，坐在龙首上，让青蛟驮着自己在大水中游玩。
这日子一过就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师尊在那剑庐山上似乎从不下山，整日就是坐在院子中看向天上，似乎在天上有什么很好玩，又很好笑的事情。
他很想回去看看，可师尊不让，他想回去看看师尊，看看剑庐山的草庐，看看深潭中那头青蛟，再去看看师兄种的田地。
这些似乎都没有了啊，师尊与元师兄离去了，他就不那么想回剑庐山了。
他没有问墨笙这些年在剑庐山发生的事，他不敢啊，怕自己听了就要一个忍不住回到那里。
墨笙帮着桃菲收拾碗筷，之后坐在陆山河旁边，看了看陆山河的神色，开口问道：“师兄，蛮神王朝是否就要开始下一场攻势了？”
距离第七场大战过去，如今已有一个半月了，蛮神王朝没有退兵的迹象，而城中的氛围越发凝重，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山河轻轻点头，喟叹道：“那个拓跋南暹，正在向蛮神朝廷调兵，补充战力，下一场会很难打。”
他加重语气：“会很难打！”
墨笙想了想说道：“那为何就任由他们在外虎视眈眈呢，我们可以暗中布局。”
陆山河转头看向墨笙，眼神无悲无喜，只是轻声道：“说说看。”
墨笙起身去了厨房，陆山河有些愣住了，干啥去？
不一会儿，墨笙拿了几根枯枝走出来，在地面上摆开来，指着其中最长的枯枝说道：“这是澹水河，他们处于中间位置，就是为了方便大军的水源。”
墨笙指了指枯枝周围，继续说道：“而他们所处位置的四周又是一片平原，这就方便了他们的视野，可这也给了我们机会。”
陆山河摸着下巴，点头问：“什么机会？”
墨笙猛地掐断了那根枯枝，眼神冷了几分：“掐断水源，使其不得不提前开战，不给他们过多机会补充战力。”
陆山河摇摇头，眼神略显疲惫：“这个办法行不通的，他们驻扎之地往上数百里皆有修士驻扎，很难做到截断水脉。”
墨笙笑了笑：“没必要截断，要断水源，可以做其他打算吗，什么下毒、什么让水变得不宜食用啊，都可以的。”
陆山河愣了愣，盯着墨笙问道：“那可是上百万人啊，这样做你没有觉得有伤人和？”
墨笙起身拍了拍手，面无表情的说道：“人呢？那战场死去的人呢？这个怎么算？战争既然无可避免，还论手段吗？”
陆山河沉默了，他有些担心自己小师弟的心境了，这么小的年纪，做起事来又如此之狠。
墨笙没有管陆山河作何想，继续说道：“一般的毒自然是逃不过那些修士的眼睛，师兄可以想办法去找找那些修毒之人，最好能让毒素在某些特定时机发作。”
陆山河在脑海中思量了一番，继续问道：“在这之后呢？”
墨笙看了看地面上的其他枯枝，指了指一些兵马必经之地，以及两侧，开口道：“可以让大军潜伏过去，陷进也好，袭杀也罢，在两军碰撞之前就先削弱他们的兵力。”
墨笙挠挠头道：“这些想要做成的话，需要有乾元境乃至无相境的强者搅乱天机，让对方无法推演查探。”
陆山河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师弟，除了用毒这个他没有考虑，其他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兵无常势，如今己方兵力少于对方，自己肯定会有布局，但仍然需要有人查漏补缺。
只是太过阴毒的手段他没有实施，但如今看来，似乎自己的气魄还不如自己的小师弟啊。
他问道：“你曾在藏书楼观书，儒家讲仁，你作何想？”
墨笙在院中缓缓踱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是当朝者的事情，而如我们这些人又岂是一个“仁”字可尽言之？”
“‘仁’解之所具之善、正、诚、质朴，自然是极为美好，可那恰好相反者呢？这其中是否需要我们去看仔细呢？”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然是极好的道理，可面对人心人性的时候，就未必够。”
“克己复礼，这也极好，可有些时候总得有人说说话吧，不是一味的去顺从这个世道，我觉得应该克制自我，当有心中之仁，守心之仁。”
“世道泥泞不堪，若自己心中都不存之仁，又何谈去守这世道之仁呢？”
“当然这只是我粗浅之见，始终是看的少，不敢说太多。”
“儒家的学问自然是顶好的，教人向上走，人心往高处走，可世事不能单看仁与善，也得分对错、分先后，因地制宜、因时而定。”
陆山河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开口道：“仁者人也，仁者爱人，道理要从最低处去找，站在高处终是不真切的，泛泛而谈，难免空洞了些，细细思量，有的是时间。”
墨笙作揖：“我会去看看，好好思量。”
陆山河笑道：“不要太着急去想太多，道理在书上，可做人在书外，慢慢看便是了，这人间何其大。”
陆山河起身双手负后而走：“儒家的学问是极好的，但要看这个世道适不适合，君王以仁为政，自然不错的，可要治国，无法不成啊。”
墨笙若有所思，想起了战场上大秦仙朝那些士卒，令行禁止，这便是法家学问的一种体现。
陆山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学问一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生死大敌，也就是如今自己的小师弟在人间看得还不多，等再成长一些，自己保证，只字不提。
他此时想起了一件事，在帝都时国师大人说过，他需要的人就在斥候营中，而墨笙不就是斥候营的人吗？
凭墨笙在第七场战事积攒下来的战功，就算是做个都尉都绰绰有余啊，一路冲杀了上千敌军，而且还救下了斥候营三百骑，以及那几千兵甲。
陆山河此时认真的打量着墨笙，想了想好像可行啊，自己来定大势，小师弟来查漏补缺即可。
反正自己给小师弟升个都尉也用不着谁答应，边军这边自己是一言堂啊。
于是陆山河就问道：“小师弟，给你升个官，你来给师兄坐镇甲子楼如何啊？”
墨笙呆了一会儿，然后挠着头道：“师兄，这不妥当，我那些拙见，真正实施起来，其实很麻烦的，况且打仗一事，军中那些将军哪个不比我擅长。”
陆山河一巴掌就呼在他后脑勺上，笑骂道：“怎么的？不愿意帮师兄啊，你就帮我看看局势，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又不是让你主持大局。”
墨笙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去还不行嘛，干嘛老是打我。”
陆山河作势又要打，然后桃菲就叉着腰瞪着他，只得作罢。
墨笙笑道：“那师兄……能不能拿我的军功换点银子？”
“这有啥能不能的，找秦骁给你换就行了。”陆山河不以为意的说道。
当天下午，墨笙去找了一趟斥候营，之后就被陆山河直接拽到了城头上。
带他去了中央阁楼左边的甲子楼，甲子楼有三层，一二层都是一些军报，第三楼就是墨笙主持大局的地方。
房间内摆着一张战场沙盘，长一丈、宽三丈，与陆山河的中央阁楼是一样的。
在房间中站着三个人，都是他认识之人，秦骁、卢月、林悠然。
秦骁看见两人跨过门槛，就要开口说话，只是见到陆山河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想想还是算了，这个陆王八这会儿他可惹不起。
而卢月则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墨笙，不知道陆山河让他们在此等着作甚。
林悠然是最紧张的一个，他目不斜视，眼珠子都没挪动一下，那可是陆帅啊，大秦一代战神啊，他今日居然离陆帅这么近，以前都不敢想的事儿。
陆山河没有理会三人各自的心绪，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都是老熟人了，墨笙今后将坐镇甲子楼，你们三人协助他，就这样，接下来你们自行安排。”
然后陆山河就直接离开了，没有过多解释什么。
等陆山河走远后，秦骁立马就破功了，围着墨笙不停绕圈，嘴里啧啧道：“行啊，墨老弟，升官了啊，居然被陆王八喊来坐镇甲子楼，说说看，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墨笙实在受不了他，直接一把将他推开，看向卢月和林悠然，抱拳道：“今后就麻烦二位多多关照了！”
“都尉大人说笑了！”林悠然与卢月抱拳还礼。
林悠然与卢月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毕竟他们都没有真正见过墨笙的真面目，在此之前，墨笙很少去营帐去，而在战场上也带着一张鬼面，事后也没有谁告诉他们，所以这算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转头，因为对面那个家伙实在长得太俊俏了，他们两个各自的相貌也算是美男子了，可在这个家伙面前简直就跟渣一样。
而且看起来就只有十几岁的样子，要不是身上那股子若隐若无的杀气，他们都要以为是哪家的千金来游戏人间了。
秦骁这时开口，说出了一个让两人震撼惊愕的消息：“在大战开启前，双方年轻一辈修士在城外一战，墨笙这小子可是硬生生锤杀了一个开元境瓶颈天骄，听钦天监那边的消息，那个均重在蛮神王朝年轻一辈中可算是拔尖的人了。”
秦骁看见林悠然与卢月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怎样？老子的兄弟，够厉害吧？
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骁继续说道：“之前那场大战，你们不是疑惑那个蛮横的家伙是谁吗？”
他指着墨笙大笑道：“喏，就站在你们面前，他的军功比我们斥候营那三百骑加起来都多。”
惊掉几人下巴，林悠然咽了咽口水，不想说话了，卢月嘴角抽了抽，这特么是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