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谁死不得
临安郡。
名为瓦窑镇的小村落中,一个精壮汉子背着一个包袱快步小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泥泞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朴素百姓,看见精壮汉子路过,都打着招呼,有的笑着点头,有的则是笑骂着。
“鲁盛,咋的不在窑口烧瓦,还跑回来了,不会是去摸监造官媳妇儿的屁股蛋儿,然后被监造官撞见了吧。”
“他哪有那胆子,她家那口子不得提着菜刀满大街追着砍啊。”
一句句的打趣言语,汉子也没有在意,只是挥手打招呼,赶紧回家要紧,不然又得被婆姨骂个半死。
到了家门口,院子里一个穿开裆裤的屁大孩子正在玩泥巴,嘴里嘟囔着,赶紧冲上去,否则就地砍头。
屋檐下,还有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少女,长得水灵,一双水眸令人怜惜,眼神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在那边瞎胡闹。
汉子推开由木板随意装钉的大门,走了进去,提起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屁大孩子,闷声道:“鲁全啊,又淘气了。”
孩子被提着衣领子,一边手舞足蹈,一边白眼道:“谁胡闹了,我可是大将军,在指挥那些兵士作战呢。”
汉子哦了一声,问道:“那你打赢了吗?”
孩子闻言,耷拉着脑袋:“还没呢,这不被你提起来了嘛,指定是又输了。”
汉子不说话了,少女站起身,笑眯着眼喊道:“爹回来了。”
汉子点点头,“你娘亲呢。”
少女指了指灶房,小声道:“在做饭呢。”
汉子将包袱放下,又把屁大孩子放在地上,大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眼神露出温柔神色:“我去看看。”
他走到灶房那边,脚步便僵住了,里面传来一个妇人的骂声:“鲁盛这个不中用的,老娘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玩意儿,这大冬天的,也不赶紧回来补一补房子。”
“别不是管不住裤裆里的鸟儿,被人给打死了吧?”
“那个怂蛋,也该回来了才对啊。”
汉子挠着头,苦着一张脸转头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儿子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女儿尴尬的笑着。
鲁盛抹了一把脸,硬着头皮走进灶房,笑呵呵的喊道:“媳妇儿,今儿吃啥啊?”
妇人闻言转过身来,虽然生养了两个孩子,但身姿依旧极好,脸蛋儿也白皙动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身衣服略显寒酸,她怒瞪着汉子:“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带了几两银子回来?”
鲁盛也不恼,小跑着过去帮着烧火:“有十两银子的,还给你置办了一身衣服,全儿和琳儿也有的。”
妇人这才放过汉子,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倒没有怨气什么的,隐约还有些笑意。
虽然汉子长得不好,可也不差,赚钱本事差了些,可她家汉子对她和孩子不赖啊。
想到这里,妇人心中有些傲娇,其他家那些妇人的那些男人哪有自家汉子好。
妇人忽然问道:“鲁盛,你一个月的工钱不才七两银子吗?怎么多出三两来,不是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了吧?”
她很是担忧,怕自家汉子为了替补家用,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更怕自家汉子在外面受太多委屈。
鲁盛连忙摆手,起身绕过灶台,握着妇人的手安慰道:“媳妇儿,多出来银子的是因为窑口那边今年关窑早,监造官说朝廷给了工人赏赐,每人能分到八两银子呢。”
妇人看了看汉子,看着汉子的眼神没有作伪,便放下心来,反正在自己这边,汉子不会骗人。
这么些年来,汉子做事向来不用她担心是什么。
忙活了一阵,张罗好饭菜,鲁盛与妇人端着大碗小碗走进正屋,屁大孩子就站在长凳上,抄着筷子去夹菜,少女端端正正的坐着。
妇人瞪了一眼喝酒的汉子,将他的筷子拍掉,骂道:“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儿子都伸长脖子去夹菜了,也不知道把菜碗挪一下。”
少女则是赶紧站起身来,把自己面前的一盘冬笋炒肉挪到自己弟弟面前。
汉子闻言讪笑了一下,揉了揉屁大孩子的脑袋。
一顿饭其乐融融,汉子满脸幸福神色。
外面雪花飞扬,料峭寒风,屋内一家和睦,暖风萦绕。
半旬后,汉子站在大门外,妇人站在大门内。
汉子手里提着包裹,又要出门了,这一次,是出远门,妇人一左一右牵着儿子与女儿,眼眸含泪,只是话语就不那么中听了:“去了那边,听当官的话,让你干啥就干啥,管好自己的眼睛,别老往那些骚狐狸的胸脯啊、屁股蛋儿上瞧,不然被人打死,也没个人给你收尸的。”
汉子只是唉唉的应着。
妇人继续说道:“包裹里有十两银子,省着点花,家里这边你也别担心,还有些盈余。”
汉子点头闷声道:“好的。”
鲁全则是白眼,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少女说道:“爹,早些回家过年。”
汉子温柔的回应着:“好的。”
他又看向儿子,鲁全冷哼道:“爱滚就滚,别死就行。”
汉子无奈,只是看向妇人道:“照顾好孩子,我很快回来。”
妇人点点头,“去吧。”
汉子转身,挎上包裹,走上那条布满白雪的泥泞小路。
大门那边,直到看不见汉子的身影,妇人才关上大门,牵着一大一小两孩子回到屋内。
在泥泞小路的尽头,站着一袭儒衫的男子,看着走到身边的汉子,说道:“你家那孩子,对你意见挺大啊。”
鲁盛闷声道:“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何况他只是孩子,难道需要他为我担心不成。”
儒衫男子不置可否,带着鲁盛走进一辆马车,逐渐远行。
三江郡。
心隐寺中,一位老僧盘坐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口诵佛经。
大殿外,一个小沙弥嘟囔着:“师父啊,啥时候给我找个师弟呗,这么大一座寺庙,就咱们两人,也忒冷清了。”
小沙弥坐在台阶上,抱着比他还高的扫帚,仰头望着天空,“师傅,你说白雪是从天上来的,那天上的白雪又怎么来的呢?”
絮絮叨叨半天,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殿内的老僧,见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抱起扫帚跑到院子里面,耍了一通不伦不类的棍法,最后打完收工,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跑回台阶继续坐着发呆去。
老僧走到小沙弥身边,伸手在那颗小光头上敲了一记:“慧明,发甚呆?”
小沙弥吃疼,揉着自己的脑袋,怒道:“师父,要不是担心我走了没人陪你,就你这么打我,我早就跑路了。”
老僧笑着摸了摸小光头:“去留在心!”
小沙弥白眼道:“师傅啊,你那些佛法太高深,我听不懂唉。”
老僧点头道:“那就且听着,慢慢就会懂得。”
小沙弥笑着抬起头来,看向神色和蔼的老僧:“师傅,你说咱们寺庙又没啥香火,可为啥朝廷不取缔呢?”
老僧摸了摸下巴,故作恍然道:“可能是师傅佛法太高了。”
“切,这话师父你自己信吗?”小沙弥毫不留情的拆台。
老僧不置可否,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佛法高不高他不确定,但是打架的话,他在行啊。
心隐寺,为何叫心隐寺?
就因为是他在此,他隐在此,叩问自己心关,不问凡尘已多年,寺庙佛经有四万八千本,皆在他心间,不多也不少。
老僧摸着小光头,笑着开口:“接下来一段时间,师傅要出一趟远门,你好好看家。”
小沙弥啊了一声,顿时眉飞色舞,已经在想着师傅出门后,自己过怎么样的逍遥日子了。
老僧直接一盆冷水泼下来,“每日诵读经书三遍,要勤扫院落,要下山挑水。”
小沙弥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看来自己就算一个人在寺庙中,也不可能偷懒了。
不然等到师傅回到寺中,那保管是板栗吃到撑。
他拉着老僧的袖子说道:“师父,你给我带个师弟回来呗,这样你就算出远门的话,也有人陪我唠唠嗑不是?”
老僧笑了笑:“看缘分吧。”
老僧牵着小沙弥走到寺庙外的台阶处,松开小沙弥的手道:“回吧。”
小沙弥使劲儿摇头:“等看不到师父的背影了,我就回寺庙。”
老僧也不多言,自顾自向下走去。
小沙弥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向下拉着,一双眉毛都快皱在一起了,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高高举起手使劲儿挥舞,冲着山下大声喊道:“师傅,早些回来啊。”
山路台阶上,老僧顿了顿远行的脚步,蓦然一笑,身形倏忽间远去。
山中何所有,一座寺庙,一个老僧,一个孤儿。
仅此而已。
大秦仙朝南部,玄渎中,一条黑色蛟龙在大渎底部游曳着,蛟龙浑身鳞片寒光凛冽,身躯粗壮足有九丈,体长百丈。
当这条蛟龙游曳到入海口,身形才逐渐上浮,化作一袭黑色龙袍的英伟男子。
看了一眼南方,因为男子身形一闪而逝。
他是玄渎正神,这一次却被调离自己坐镇的玄渎,要前往南方边境,参加一场大战。
修为到他如今这个境界,其实远离大渎,已经没有太大影响,一身战力依旧。
青崖关,便是东南边境巨城的名字。
青崖关两侧都是大山,但没有那座巨城雄伟高大,所以那些大山都被巨城囊括其中,建造成一座难以跨越的关隘。
此时巨城中央阁楼大殿中,聚集着青崖关权柄最大的众将,以及数位修为最强大的一波修士。
陆山河高坐于主位上,目光威严,看向在场所有人,沉声道:“昨夜双方的试探,小打小闹而已。”
他扫视着众人:“三胜两败,我方小胜,但切不可小觑蛮神王朝。”
“如今蛮神王朝大军已经驻扎在两百里外,不出三日,第一场大战就会拉开帷幕。”
“诸位,大战在即,大秦的马蹄声,已经许久没有响彻这片地域了,起旌旗,踏敌军,破蛮神!”
他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右侧的一名将领,“陈将军,你的重甲军,明日开拔,自东边潜行!”
又看向另外一名将领:“岑将军,你的长矛,可够锋利?”
岑柏鸾起身大笑道:“陆帅尽管放心,兵戈所向,敌寇皆死!”
陆山河点头,看向一名青黑色甲胄的男子:“管侯,青甲可行矣!”
四人皆抱拳,异口同声:“遵帅令!”
陆山河转身看向左侧的魁梧汉子:“曾先生,开战之际,敌军只要出现乾元境,就是你出剑之际!”
魁梧汉子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老子早就想痛快出剑砍人了。”
陆山河没有理会他,继而将目光投向那位须发老人,“真人,还得请您坐镇山河气运。”
须发老人微微摇头:“陆帅客气,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陆山河作揖道谢,看向须发老者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说道:“林师,对方那位阵师便交给你了。”
中年男子淡漠点头,一张面容上没有出现点滴情绪波动。
陆陆续续的命令传达下去,一个个人离开了中央阁楼这边,魁梧汉子曾叔远自顾自坐在那里喝茶,他望着陆山河的背影问道:“老陆啊,那小子是你师弟?你们师门到底在何处啊?”
陆山河微微摇头,说道:“大山中自己找去,再说了,我师门没有啥名声。”
曾叔远嗤笑道:“这话你自个儿信吗?”
“你信就行了。”陆山河说道。
曾叔远被噎得不行,骂道:“娘的,什么茶水,喝着没一点味儿。”
虽然嘴上说着茶水不行,可他手上动作却没停,顺势在一边的盒子里抓出两包牛油纸包着的茶叶,揣进袖子摔门而去。
陆山河没有理会魁梧汉子的骂骂咧咧,看了半晌的大秦堪舆图,其中有三条脉络,尤为显眼,他捏了捏眉心,头疼得很。
城池中央,有一条鹿相街,这条街住着的大多都是边军最有权势的将军家眷,以及一些大修士和商家人士,在此出没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穆林,便住在这条街的中央地带,天地灵气浓郁,适宜修行。
此刻的穆林已经生龙活虎了,当日在酒楼中差点就死在那个贱种手上,要不是那位暂时是护道人的老人赶到,他可能真会死。
这些天,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报复,恨不得将那个贱种扒皮抽筋,但那位老人离去之前的警告之意明显。
老人那时的眼神,就如他穆林看待那些山下蝼蚁,没有半点感情,冷漠森然的对他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若再有下一次,生死自负。”
所以他这两天都没有出门,也没有见任何人,当初那件暗金色兵甲算是自己的赔礼。
那颗兵甲,可是他身上最好的两件之一,品阶之高与他身上那件五彩神甲一致。
此时的穆林半躺着在躺椅上,眯着眼微微摇晃,寒风不寒,心有怒火焚烧,砰然一声,手中一只琉璃茶杯被捏碎,手心攥紧,将其碎片捏成粉末。
他睁开双目,看向阴沉天幕,挥了挥手,阴恻恻的笑着:“拿了我的东西,当是送你做陪葬品了,不必谢我。”
青崖关,大军开拔,一切井然有序。
大秦战甲声铿锵响于大地上,最前方乃是手持长槊的步兵军阵,足足五万之数,步兵军阵后面乃是弓弩军阵,呈弧形排开,大秦弓弩,杀伤力极大,就算是重甲挨上一箭,也要被扯去一大块肉。
后方还有战车军阵,杀伐气搅动山河,这其中又隐藏着一支两万的死亡军阵,浑身漆黑的战甲,手持长矛,腰挎长剑。
军阵两侧,有铁骑排开,马蹄声仿佛要踩踏在敌人的心脏之上。
令行禁止,军令不滞,大军各司其职,这便是大秦军队最大的依仗,所有大军宛若一人,军令所向,即是兵戈所指。
军阵最前方,十骑并肩而立,这十骑便是十大将军,而他们便是军阵之锋芒所在。
军阵之关键所在,则是那些修士军阵所在了,当前方大军冲阵之后,便是修士陷阵了。
单是城头之下开拔的军阵,便足有五十多万大军之多,更何况,在暗中,谁又知道还隐藏了多少大军呢?
战甲声、马蹄声、擂鼓声,壮大秦之威。
自城头向下看去,哪怕地面上的人影小如芥子,可那大军凝聚而出的气势,还是尤为震撼人心。
这一次,蛮神王朝可是集结了近百万大军,三个方向齐头并进,一同逼近青崖关。
来势汹涌,大有一举破关之架势,要一鼓作气突破这座巨城,长驱直入,进入大秦仙朝腹地。
至于蛮神王朝军帐那边,除了青崖关这边的大军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大军绕路袭扰其他边城,暂时还没有收到传讯。
陆山河站在城头上,双手负后,看着即将碰撞的大军,眼神淡漠,至于要死多少人,他已经懒得去计较了。
哪一场大战,大秦儿郎怕过死?
又有谁能不死?
在那位国师眼中,边境大军,山上修士,谁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