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能打死他吗
大秦帝都。
钦天监，观星阁顶楼。
陆山河与一位儒衫中年男子并肩而立，在他们的视野中，占地广袤的帝都一览无遗。
入夜时分，城池中大街小巷点点灯火依稀亮起，很快便是一片星火在人间闪烁着。
陆山河扶栏而立，眺望着城池，眉宇间有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他轻声开口道：“国师大人，真要如此吗？”
儒衫男子神情淡漠，点头道：“一时之战而已，既有机会一击打的蛮神王朝数十年抬不起头来，何乐不为？”
陆山河喟然一叹，苦笑道：“说虽如此，可我大秦又要死多少儿郎啊？”
接着他心中又有疑惑，便问道：“国师大人，双方大军已经布置完毕，蛮神王朝那边大军距离我东南边境，恐只有不到千里了，我这边要是再抽调一半青甲军……”
儒衫男子负手而立，看着雪后的天空，笑问道：“陆帅难道守不住边境？”
陆山河转身望着那个天塌不惊的儒衫男子，气笑道：“我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有几个能用的将才？到时候一切都需要我来定夺。”
接着他就是一巴掌拍在栏杆上，咬牙切齿道：“明儿我就进宫，找陛下要两个将才去给我分忧去。”
儒衫男子却是摇头，“我劝你还是算了，因为当下的大秦，实在是没有什么人能调动给你了。”
陆山河闻言眼神微微凝滞，扭转脖子，看向儒衫男子问道：“不至于吧，我记得有几个侯爷不是在帝都吗？”
儒衫男子大袖飘摇，伸手在身前一抹，一片云雾浮现，其中有一座巨大城池，比起东南边境的边城更加雄伟高大，他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南疆那边形势不容乐观，近期妖族的攻势愈发频繁，甚至出现了两尊天妖。”
天妖，是妖族中的顶尖战力，修为乃是乾元境，每一尊乾元境的大妖都是无可厚非的妖族王者。
而南疆边城便是抵挡妖族大军进攻的屏障，也只有在南疆，人族这边才会派遣大批修士前去，以及一些犯禁的刑徒修士在此积攒战功。
“南疆是人族的屏障，若是南疆被破，我大秦不知道要破碎多少山河，所以派遣了四五位列候前去坐镇。”
陆山河的神色愈发阴沉，心中在不断推演，他问道：“南疆出现了两尊天妖，蛮神王朝在这个时候攻打东南边城，这其中有人在牵线搭桥？”
儒衫男子点头，“应该是如此，只是隐藏的很好，没能将其抓出来。”
陆山河思量了一番，很是认真的开口：“国师大人，你跟我交个底，这盘棋大秦有无胜算？”
儒衫男子答非所问，笑了笑说道：“青甲军抽调一半，至于你需要的人，你那斥候军中不是有合适的人吗？”
“秦骁？就那兔崽子？国师大人，你莫不是在说笑吧？”陆山河嗤笑着，想着那小子就头疼。
儒衫男子没有给出答案，只是继续眺望帝都的星火，眼神深邃，仿佛深渊一般。
陆山河苦笑了一声，“这次回来，啥也没捞到，倒是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得，走了。”
话音落下，陆山河一步迈出，蹈虚而行，飘忽不定。
儒衫男子望着远去的身影，依旧负手而立，须发飞扬，在星光下翩然出尘。
在陆山河离开后不久，一袭黑金龙袍出现在儒衫男子身旁，此刻仿佛星光都臣服，天地都被踩踏在脚下。
“陛下！”儒衫男子后退一步，作揖躬身一拜。
黑金龙袍的男人，双手负后，面容刚毅，眼底如星海，他摆摆手道：“国师不必多礼，朕来此就是想问问，三族四宗是什么态度？”
儒衫男子摇头：“他们不同意派遣修士前往南疆。”
“那便随国师处置了。”
黑金龙袍的男人说完便离去了，儒衫男子双指捻动，眼神淡漠无比。
三族四宗，一群唯利是图的修士，蚕食山河气运已久，只是还不到时候，总有人会来向他们讨债。
黑夜中，城头上。
少年依旧枯坐，周身气息接近于无，没有半点动静，依旧保持着掐诀盘坐的姿势。
远处阁楼屋檐下的魁梧汉子神色挣扎，他不知道在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可那种近乎无法的情况，说明了少年自身修行出现了莫大的问题，可他不敢贸然插手，此时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墨笙的意识置身于一片城池中，怔怔的望着远处一位老妪佝偻着身躯蹒跚离去。
他满脸泪水，却不自知，只是伸着手久久不曾收回，口中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在大雨中，老人撑着破烂的油纸伞，脚下一个不慎，便摔倒在街上，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墨笙见着那一幕，第一个想法居然不是去扶起老妪。
他居然在想，这是不是老妪故意的，毕竟墨笙身上穿着的衣衫不算差，是不是老妪准备讹人？
他心中挣扎着，在扶与不扶两个念头中周旋着，直到老人站起身蹒跚离去，他依旧没有踏出那一步。
他张着嘴、伸着手，满面雨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无声而哭。
悲，他读过那么多书，看过那么多圣人教诲，事到临头，自己却在权衡利弊，这就是自己的本心吗？
那自己所修之道，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个世道差他这样一个人吗？能改变什么吗？
如是遇到小时候的自己，他敢去面对吗？
下次遇到潇潇与姜老，自己如何面对？
此刻的他，不敢继续深思下去，世间人心往往最不敢过多推敲，自己亦如是啊。
在扶与不扶间，他的最终选择是去扶，只是老妪早已蹒跚离去，他依旧在原地。
这便是症结所在，他迟疑了，所以错过了。
更让他如遭雷击的是，那老妪踉跄起身离去之际，眼神有意无意瞥了墨笙一眼，墨笙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失望两个字。
寒风呼啸，黑夜的城池中一个少女正着急的小跑着，怀中抱着一件金色丝边的黑色斗篷，紧抿着嘴，一脸伤心。
走到了城墙下，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台阶，咬了咬牙便踏了上去。
今日白天，公子没有回家吃饭，晚上也没有回家，她便心急如焚，等到了半夜也没有听见那久违的敲门声。
于是少女便拿起斗篷锁上门来到了城头这边，她心中很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一个时辰过去，少女站在天地罡风吹拂的城头上，身形摇晃，远远就看见了那端坐在城墙上的银发身影。
只是一眼，便令她近乎道心崩溃，在那少年心相内，仙灵与魔神近乎腐朽，各自脚下已然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
少女泪水决堤般涌出，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呜咽声自指缝间渗出，她不敢出声，她害怕一出声就会彻底扰乱少年的心境。
怎么会这样？
怎会如此？
少女就要冲过去，一只大手死死的按在她的肩头，沉声道：“小丫头，劝你别过去，叩心关，他需自己淌过去。”
叩心关，此乃修道之士的一大关隘，往往出现在乾元境之后。
少女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焦急的问道：“可我家公子尚未乾元啊，怎会遇叩心关？”
魁梧汉子仿佛吃下了一只苍蝇的神色，嘴角抽搐，这叫他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只能是不开口，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只是他心中也疑惑，那小子之前散发出来的气息，确实不到神合境，仅仅只有真意境初期而已。
等等，之前那小子在熬炼拳法，难道是在走武道？
由武入道？
就在魁梧汉子思量之际，城墙上罡风呼啸大作，那一袭银发的少年身形笼罩在浩荡罡气之中，恍若一轮大日升起，盘踞于城墙。
魁梧汉子直接爆了粗口，“他娘的，这小子武道五境了？”
他连忙低头看向那小丫头问道：“小丫头，这小子习武多少年了？”
桃菲啊了一声，然后挠挠头道：“好像是十年左右？”
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只是知晓公子似乎每天都在练拳，但是没有任何武道修为，只有体魄强横至极。
她没有发现魁梧汉子嘴角抽搐不止，眼皮子都在打颤，十年六境武夫，这他娘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啊。
大秦境内，除了一些参军的武卒，只有一些江湖武把式会习武，至于能在武道一途上走的远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武道暂且有九境，而眼前那小子眼下一身武道真意纯粹无比，与武道五境相当，差不多就要跻身六境合体境。
这一境武道又与修道者的开元境有些相似，又有区别，但是实力却是比所谓的开元境要能打许多，只要这等武夫近身，就是六阶修士都要退避。
只是世间少有人知晓这等秘事，有人曾以武入道，一拳就能打的乾元境修士身死道消。
后世武道一途能登堂入室的实在太少了，据他所知，如今在大秦境内，尚且只有一位七境隐元境的大宗师，坐镇在南疆城头之上。
反观墨笙，年纪轻轻，武道真意已有大成之象，更有修道真意境气象，难道是什么特殊体质不成？
就在魁梧汉子沉思之时，城墙上的少年已然醒转，无穷罡气收敛入袖，少年缓缓起身，一步就踏了出去。
只听得少女一声惊叫，魁梧汉子回神，神色陡然凝滞，骂了句娘，身形一闪而逝，就要去将那失心疯的小王八蛋抓上来。
却被另外一人阻止了，魁梧汉子在虚空显化出身形，跳脚骂道：“陆山河，那小王八蛋失心疯了，你也失心疯了？”
陆山河只是漠然开口道：“别管他，且看着便是。”
魁梧汉子低头望着，只见墨笙身形急急下坠，就在穿过云海之时，墨笙双手握拳，用力一震，双手双脚以及胸口和后背，数张符箓被震的粉碎。
下坠的身形骤然悬停，就那么站在云海之上，仰望苍穹。
没有了压胜之物，墨笙只感觉浑身轻松，周遭云海都被那份浩荡罡气搅碎，一身武道真意再也不受拘束。
魁梧汉子愣了愣，然后伸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看向陆山河问道：“这小子之前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武道真意，你全知道？”
然后汉子打量了一下墨笙，当即就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凝真境？不是那五境瓶颈武夫？”
陆山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指了指远处道：“有人坐不住了，看来是想要与我们一较高下。”
在城头上，少女看着那立于云海上的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招手呼喊道：“公子！”
云海上的少年回头挥了挥手：“回去吧，没事儿了，明早我就回去。”
桃菲笑着使劲儿点头，然后丢出那件黑色金边斗篷人，“公子接着，天凉的很。”
墨笙笑着点头，伸手一招，将缓缓飘落的斗篷接住，披在身上，远眺前方，眼神沉寂。
就在此时，城墙各阁楼之中一道道长虹掠空而出，皆立于城墙之上，气势恢宏。
墨笙心神有些恍惚，他感受到一种决然，旋即定下心来，一座至关重要的关隘，怎会没有一些强大修士坐镇。
桃菲有些担心，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因为看见了那云海之上的少年在示意她离开城头。
她看了看气氛剑拔弩张的城头，只得赶紧离开了城墙，她此刻能站在城墙上还要归功于那个魁梧汉子，若是大战开启，没有人顾及她，她可不能在城头立足。
在她刚踏出城墙踏入街道那一刻，城外有一行人御空而至，来者有十人。
一座华盖车辇，散发出恢宏光辉，立于十人居中之位，其中之人看不清楚面容。
在车辇左边，有一位背剑中年，眼神淡漠的望着城墙。
背剑中年身边，有一位同样背剑的年轻男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眉眼如锋。
一个身穿道袍的白须道人，头戴道冠，飘然出尘，在他身旁同样有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道人。
在车辇右侧，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妇人，身段出落的十分诱人，那双眼眸带着媚意。
在妇人不远处，站在一位身穿素白简洁衣衫的女子，柳叶眉如剑，秋水长眸寂静无声，手提长剑，一身快要压制不住的剑意，仿佛能刺破他人眼眸。
稍远一些，站在两个黑衣年轻男子，一个打着哈欠，十分懒散，一个则是双臂环胸，眼神冷淡，注视着站在云海上的墨笙。
在车辇上，还坐着两个人，比起其余人只是不那么显然，一男一女，一人负剑一人挎刀，皆是模样清冷，晃动着双腿。
墨笙一一打量过去，心思微动，不说那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修士，但是那几个年轻人，就气象不俗，能御风而行，修为最起码是开元境了。
这时，车辇中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陆山河，此战之前，咱们先让两方的年轻人切磋一番，如何？”
墨笙闻言，却是心神一震，陆山河？
三师兄不就是叫陆山河吗？
是他吗？
墨笙环顾四周，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陆山河的身影。
陆山河却已然出现在他身旁，笑道：“小师弟？”
墨笙陡然转头，看见了那个男人，剑眉、深邃的眸子、直挺的鼻梁，一身英气。
他挠挠头，还真是自己师兄？有些腼腆的喊了一声：“陆师兄？”
陆山河点点头，看了看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只是已然白发，个头也还差了一些，他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他转过头看向那架车辇：“景山王，就这么迫不及待？”
车辇中清冷的声音再次传出，“大秦难道没人敢战？”
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皆是一寒，各自气势爆发开来，连天上星辉都退避开去。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一步踏出，云海翻涌，嗤笑道：“要不咱俩先干一架？”
车辇中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没有回应，似乎在等待陆山河的决定。
陆山河没有回答，只是笑望着墨笙，眼神柔和：“小师弟，你回吧。”
墨笙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反正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对方来人的修为都挺高的，他一个小蚂蚁，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离去之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那些年轻人，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赶上这些人了。
陆山河笑了笑，看出了墨笙的心思，神识传音道：“小师弟莫要妄自菲薄，你如今才十四岁，对面那些都是修道数十载的年轻人，何必急于一时。”
他突然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就不言语了。
他娘的，之前元傻大个儿传信说过的，小师弟十岁就已经是乾元境巅峰了，只是没能度过那场天劫而已。
要是这么算，那特么在场所有修士都可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数。
墨笙转身走向城头，不打算在此停留，自己现在能御风，也只是依仗体魄强大，以及长久练拳积攒而来的罡气，再过半刻钟自己就要坠向大地了。
咋的，到时候先给大家来一个狗吃屎在，助助兴？
还是算了，不打扰他们。
“喂，那个长得很…俊俏的娘们儿，打一架啊。”车辇前方那个负剑男子站起身，指向墨笙，嘴角带着一抹玩味，“要不你跟我回蛮神王朝，咱们去床上打架也行。”
墨笙顿住脚步，微微撇过头，双手拍了拍脸颊，轻声问道：“师兄，那家伙什么修为？”
陆山河也是愣了愣，没想到有人捡软柿子捏，只是自己的小师弟真是软柿子？
听到墨笙的问话，他笑道：“修道五阶瓶颈，似乎还是兼修兵家炼体术。”
墨笙哦了一声，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齿问道：“那我能打死他吗？”
陆山河点头：“随意！”
所有人都看向墨笙，只是没人能听见他与陆山河的交谈，所以不知道墨笙的决定。
不过，己方的人都看见了墨笙那个笑容，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令人遍体生寒。
墨笙转过身，罡风拂袖，银发飘飞，斗篷鼓荡，简单的一个字：“好！”
他看向陆山河笑道：“师兄，将我送到地面。”